民国十四年十月，反念战争爆发。
民国十四年十二月，念系反叛将领郭松龄被捕，身死热河城外。
民国十五年一月十一日，念系军阀大帅白霖通电全国，宣布东北三省独立。
民国十五年二月二十三日，国共两党发动民众讨伐吴佩孚，北伐战争被提上日程。
民国十五年三月伊始，念系军阀大帅白霖从日购进大量军火装备，并和日方订立秘密合约。
此时，距离郭松龄反念倒戈已经过去了四个月，这四个月里白起没有一天不是扮演着他“军阀公子哥”的角色。
任谁看起来，白起都像足了扶不起的阿斗，反念的口号就快要被喊到家门口，反念战争早已爆发，而他却是一心扑在一个女人身上，两耳不闻窗外事。
是这样吗？
白起对于父亲的问话不置可否。
白霖的房间里猛然传出茶盏触地而碎的声音，不难彰显出此刻那人的愤怒。
“白起，说话！”
空气有片刻凝滞，随后才有另一个声音回答：
“我没什么好说的。”父亲的逼视让白起感到有些陌生的压抑，他没看他，只是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好说的？你整天沉迷在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狐媚子身上，成何体统！”白霖怒目圆睁，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白起这才缓缓抬头，对上父亲的目光，他眼中闪动着带有锋芒的冷意：
“她不是狐媚子，她是上海城里的世家女子。”
白起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再开口时语气里已带上了几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和缓：
“她叫归云。”
……
女孩从未告诉过白起自己的名字，但早已知晓她名字的白起，亦从未想过如初识一般：自我介绍，刻意走个过场。
约摸半月前，郁郁寡欢已久的女孩突然告诉白起，她准备放下过去的一切，做好现在的自己，白起虽然有些意外，却也真心希望她能放下过去，面向未来。
女孩说她想要换个新的名字和身份，作为她向过去的道别，但还没想好要叫什么。
白起闻言略一思量，脱口而出：“归云。”
他一向不擅长起名，话一出口两个人便同时一愣。
女孩缓缓重复了一遍：“归…云…”
“好”“还是你自己取——”两个人几乎一同开口。
这回轮到白起一愣。
他面前的女孩眼角微弯，唇边是同样柔和的弧度，她对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好。”
如同星河倾泻入人间，被白起尽数收入眼中，随着女孩一笑，他也缓缓牵起唇角。
两人相视而笑，女孩大概又想起什么，她说：
“我不想用姓氏了，无拘无束的挺好，以后……就单名二字归云。”
“好。”
她虽觉得归云甚好，但他却始终没有告诉她，在他心中，这个归云究竟何解。
后来她列了很多有关归云的词句，问他他却总是笑而不答。
断鸿有约，回泊归云。
归云去悠悠，长风来猎猎。
她想，他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
思绪拉回，白霖与白起仍相顾无言，白霖逼视，白起沉默。
“三天后天津北塘口，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不去。”
“你敢！”
“念系如今联合鲁系不断挑起陆上战争，直逼天津暂且不说，现在又联合日本准备挑起海战，这是叛国！”白起声线冷然，怒意隐现，咬牙几乎低吼。
“若是成功了，我便是国。自古成大事者何拘小节？”白霖冷笑，抬手点燃烟斗，烧了片刻，随后吸了一口，吐出的烟气似乎在他的面庞前形成一道冷情的屏障，叫人看不真切，他缓缓继续：
“机会我给过你了，你自己好好考虑。”
白霖出了房门，留下白起独自一人。
白霖和日本串通要在三日后进攻天津大沽口，军舰人马已然整装待发。
“少帅，这场仗，大帅是铁了心要打……”
“我知道。”
“真的，要跟着一起去吗？”顾征一横心，还是直接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几个月来，他愈发察觉到大帅的野心，白霖他想吞掉整个民国，不择手段，不计代价。
作为一名将领，最重要的是服从命令，可作为一名中国人，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清醒地助纣为虐。
所以，顾征暗中倒戈了，郭松龄的前车之鉴让他明白自己需要一个靠山，而眼前和大帅貌合神离的少帅，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经过一段时间受委派的密切监视，他对这个青年已然有了初步的了解：心思缜密，追求与抱负从不显露于人，但不难察觉其坚定。
且顾征可以肯定的是，白起对脚下的土地有着深切的热爱。
顾征是一个极具野性的人，直觉告诉他，白起此人，值得自己相信。
于是他暂且把注，都压在这个已然羽翼渐丰的少帅身上。
他认为，白起，值得他赌一把。
三日后，天津北塘口。
五艘奉系军舰八艘商船在两艘日本军舰的护送下，正浩浩荡荡开进港口，随后准备在北塘登陆。
“大帅，北塘口一个人也没有，是不是……情况有变？”拿着望远镜的副官面色有些凝重，向白霖如实汇报。
暮色下，依稀可以眺望见远处紧闭的城门，以及没有一艘渔船停泊的港口。
船只四面环水，远处城楼上的青砖反射着不祥的苍茫，如同血盆虎口，正露出尖利的獠牙。
就像是要请君入瓮。
军舰停泊在海上，白霖接过望远镜，蹙眉观察着，沉吟良久。
犹豫间，身后适时传来日本军官的催促，经过简单交流，他们只是表露出了对港口情况的不以为意。
与虎谋皮，终究受制于人。
白霖咬了咬牙，只得下了继续前进的命令。
船只刚刚入了湾，只听一声尖利的响，苍穹之上就应声炸开了一朵炫丽的花，那是信号弹特有的鲜艳的颜色，转瞬即逝的血红映着天边赤色的残霞，就像是一朵妖到极致的曼珠沙华，美得惊心动魄。
几乎在一个瞬间，城楼之上就亮起千万只火把，无数炮弹裹挟着凄厉的长风而来，巨大的红日悄无声息地沉入地平线，只留下一线金紫。
船下有水雷依次爆破，翻涌起数米高的浑浊浪花。
“撤退！快撤退——！”
部分刚刚上岸的人员几乎没有来得及回神，就在一片灿烂的炮火中永远消逝，血肉横飞。
顷刻间，遍地是深红色的泥沼，就如同整个混乱不堪的民国。
船只开始不断向炮台开炮，却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这场分秒之间的交锋，高下立判。
船上人紧急吹响了撤退的号角，而船下，是血染的海水。
事情的走向已经完全脱离白霖的掌控，作为一军主帅，此刻他仍然强迫自己保持着冷静。
一连下了数十道命令，船只终于脱离港口炮弹的覆盖区域。
略松一口气的同时，白霖开始吩咐各部清点人数，脑中有些混乱，他觉得一定有什么，被他忽略了。
“除去日本舰队，共五百八十二人，此次共伤亡七十四人，其中轻伤二十人，重伤十九人，死亡……三十五人。”副官犹豫着报出最后一个数字，抬头看向白霖。
白霖将手中的烟斗用力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去吧，我知道了。”
“是。”
他抬眸看向远处一片寂静的海角，一些虚无的碎片终于被拼凑在了一起。
“白起呢？”他忽然转头，厉声问道。
四下一静，将领们面面相觑。
“我问你们话呢！白起呢？”
“大帅，我们也——”话音未落就被打断：“找我什么事。”白起的语调里带着特有的淡漠与刻意的散漫。
他自黑暗中来，脚步沉稳。
白霖忽然就笑了，他勾起唇角，将最后一口烟气吐尽，站起身走到白起面前，伸手用力攥住白起的领口向斜上方一拉，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就只剩咫尺。
“是不是你？”白霖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冷冽锋芒。
正在众将一头雾水之时，白起已经不动声色替他们问出了疑惑：“什么？”
白霖冷笑一声，甩开手慢慢踱步到甲板边缘，看着远处已然黑彻的天光，默然许久方才开口缓缓，一字一顿：“但愿不是你。”
但愿不是你给大沽口驻扎的民党通风报信，让他们早有准备。
早有准备，来伤害我们自己麾下的人。
但愿不是你，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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