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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郭麒麟揉了一把脸。
雨下得还挺大。
他有时候真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毕竟连给的一把雨伞都是坏的,撑了几次都撑不开,要是小月牙儿,肯定八百把雨伞都嫌不够吧。
回想自己都辍学小一年了,贺月牙儿都是正统高中生了吧?
头顶的乌云压得人难受得慌,像那天他带着月牙儿却被排挤在外的时候一样。
本意想带小姑娘开心一下,不成想会被孤立,还是在她走前的一天。
后来,他有想念过贺月牙儿,也只在最初那会儿去过枣树下。
贺月牙儿离开后一段日子,有一天朋友们都不在,他几乎要把树下的根要刨掉了,还是栾云平来收拾的烂摊子,给贺老先生赔不是。
那次过后,他怀疑贺月牙儿根本没藏什么宝贝,还在生他的气,诓他来着,再加上翻了人家院子,便再也没去贺老先生家。
贺老先生来送过两样东西,一个是自己的娃娃熊——送给贺月牙儿赔不是的那个,还有一个是贺月牙儿的日记本。
自己也就刚到手那些日子经常翻看,后来就放到柜子里了,现在内容也忘得差不多了。
后来、后来越来越忙了,他也长大了,更加没有时间了。
和这位贺月牙儿也再没有联系。
现在想想,那次葬礼一见,小时候的疯家伙已经变成了文文静静的少女,是高中生,是正统知识分子,而自己去年就辍学了,前两个月也的确办了个人专场。
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他想。
贺月牙儿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听他的相声了,他们二人或许就此别过算了,谁也做不了谁的守护神。
也就是这会儿,对这个贺月牙儿的印象还停留在弄哭她那次。
郭麒麟……能去哪儿呢?
郭麒麟实在是无语了。
手里那把破伞他紧紧攥在手里,他可舍不得扔,这可是花钱买的。
再说了,就算打不开,也能扯下来遮遮风吧?
天色一暗下来什么都看不清,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郭麒麟步伐急促了几分,却依旧没有头绪。
只是贺老先生离世这件事情,总让他想起栾云平的话。
这个时候他觉得,一家人去找他也没什么的。
把爸爸借给她也没什么的,自己还可以当她哥哥。
现在觉得……
还没有什么想法,他便路过贺老先生家院子。
他不知道自家老子找过没有,但还是想进去看看——说不定呢?
但走近一看,大门都是锁着的,心下便了然她不会在里面——他觉得自家老子也这么想的。
很明显,他也这么觉得——贺月牙儿有钥匙的,要是进来为什么不走正门?她闲的?
但他又有几分不放心。他觉得说不准贺月牙儿可能真是闲的。
但他想进去也没有钥匙,只是依稀记得可以翻墙。按着记忆沿着墙根走,果然有个被雨淋湿的梯子。
郭麒麟又惊又喜,还想骂两句。
她真闲的。
雨大了起来,加上地也有些滑,梯子根本架不住。郭麒麟只能捡了几块大一点的石头抵在梯子腿那里,免得它下滑,又攀在梯子上。
好不容易爬上去,坐在墙沿上,算是安心了几分。
朝院子里看去,他看见了枣树下黑乎乎的一团,想确认一下是不是她。
郭麒麟月牙儿!
哪知道自己刚刚喊完,就从梯子上摔了下去,摔到了院子里面,耳朵里进了一些雨水,有些难受。
贺祺月……
那边没回答。
郭麒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也不顾身上的水,站起来就跑过去。
郭麒麟是小月牙儿吗?
贺祺月……
他抓住那人的肩膀,借着突然亮起来的那一刹那惊雷,他看清了那人的脸。
是葬礼上哭成泪人的姑娘。
是贺老先生家孙女。
再仔细琢磨几分,那眉眼神态,和记忆里的人像对比,像是打破了六年空白。
是贺月牙儿。
是贺祺月。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迟来的雷声响在城市上空,二人不约而同抖了抖。
郭麒麟月牙儿……我是林儿。
郭麒麟喘了口气。
郭麒麟我们都在找你,我们很担心你。
贺祺月……
贺月牙儿没说话。
郭麒麟……我们走吧,我们回家好不好?
郭麒麟开口,像是想要把刚才想起来的小时候的遗憾一口气全都补偿回来。
郭麒麟我爸就是你爸、我妈就是你妈,将来我要是有弟弟了,那也就是你弟弟。
贺祺月……我真没生气。
小月牙儿的声音有些变化,总体来说还听得出来是她。
也就是在这一刻,郭麒麟才意识到,他们是已经分别了六年的朋友。
这六年可以改变很多,贺月牙儿或许是聪明又厉害的学生,自己也开了第一个专场,这是两条不同的路。
郭麒麟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贺祺月……
郭麒麟实在是有些烦躁。
眼前这个自己儿时觉得亏欠的玩伴,和那个他觉得不知好歹的人居然是一个人,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
好在天色很暗,他们彼此看不出来。
贺祺月这几天下雨……
贺祺月我看到雨,就想到了爷爷……
贺祺月每次从寄宿学校回家的时候下雨,他都会在门口撑伞等我……
贺祺月可这回没有……
听到贺祺月说这话,郭麒麟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感受到她冰凉的手覆盖住自己的嘴巴。
她的手很凉,在发抖。
贺祺月……我知道我该走出来,我知道我不该这样触景生情……
贺祺月道理我都懂,我也知道林儿哥你最怕麻烦了。
贺祺月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好难过……
贺祺月我连父母叫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也没回来参加爷爷的葬礼,也没有给我打一个电话,什么也没有……
贺祺月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郭麒麟惊讶于分别六年,她仍能准确预判自己想要说什么,更惊讶于,葬礼这样的大事她的父母也没回来一次。
良久。
郭麒麟掰开她的手,用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温暖,缓缓开口。
郭麒麟我都说了。
郭麒麟我爸就是你爸,我妈就是你妈。
郭麒麟你还有我们呢。
郭麒麟我们回家。
他的眼前的人还在发抖,并没有回复他的话,他便试图握住她的手腕,却没想到摸到了她左手一处冰凉的东西。
他低头,是贺月牙儿常年戴着的翠色玉镯。
黑暗中,那玉镯好像闪了一丝光,又很快暗了下去。
他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兴许是云层透来的光恰好照到了玉镯上。
郭麒麟小月牙儿,你还好吗?
郭麒麟其实再哭一会儿也无妨。
郭麒麟松开贺祺月,转而去开自己的雨伞。
他想,这次要再打不开,就把这雨伞撕了,也可以遮风挡雨。
然而事实让他大跌眼镜。
该说不说,他那一刻真觉得贺祺月才是他爸的亲闺女。
要不然这刚才一直都打不开的雨伞,在贺祺月头顶撑着,一下就开了。
好在不算狼狈地罩着他们二人。
郭麒麟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他清楚贺祺月这会儿是想她爷爷了,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陪陪他。
电话响起来,郭麒麟抽出来看,黑暗中,白色的屏幕太晃眼睛了。
他眯了眯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随即接通。
郭麒麟喂、爸。
郭德纲回来吧,雨太大了,我去报警。
郭麒麟……不用了。
郭麒麟看着眼前靠在树下的人,道。
郭麒麟我找到她了。
郭德纲她在哪儿?有没有受伤?你俩安全吗?没有被人绑架勒索什么的吧?
周围除了雨声再没别的声音,因此电话传来的人声格外响亮。
哪怕没有开外放,他们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回郭麒麟借着手机屏幕的白光看清楚了贺祺月的脸——很狼狈,发丝和雨水粘在脸上,整个人不像个高中生,倒像个乞丐。
但他不会觉得她是乞丐的。
郭麒麟没有没有,月牙儿她好着呢。
郭麒麟看着贺祺月的眼睛,给自家爸爸回答,又把电话放到贺祺月的脸旁边。
郭麒麟月牙儿要不说句话吧,不然他以为我骗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向来信你比信我多。
贺祺月叔、郭叔叔好……
贺月牙儿的声音像是蚊子声。
郭德纲月牙儿啊?找到了就好。什么时候回来啊?
听到郭德纲问这话,郭麒麟把电话收回来,对自家老子回复。
郭麒麟我陪陪她,待会儿我俩就回去。
郭德纲行,别冻着,记得打伞。
电话挂断。手机黑屏,没了光线来源,郭麒麟看不清贺祺月的脸,只能撑着伞同她聊天。
就是那一刻,他突然想起来贺祺月日记本扉页写的那句话。
——爷爷想去北大。月牙儿要实现爷爷的愿望,月牙儿也想去北大。
——要实现愿望。
鬼使神差地,他冒出来那几句话——
郭麒麟也不知道小月牙儿的梦想实现了没有。
郭麒麟也不知道小月牙儿忘记了我没有。
郭麒麟不过好在,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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