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郭麒麟：满湾雨（5）

——

05

那天是暴雨。

贺云戈在床沿抱着自己，思绪回到那天。

天色暗得很，是要下雨的样子。想到雨她就想到了爷爷，想去枣树下想爷爷。

又不敢叫人发现，怕别人觉得自己矫情又触景生情，就偷偷搬了把椅子，从墙那边翻进去的。

陈设都没有改变。

看到这一切的贺祺月心口痛得要命，只能窝缩在枣树下，有几丝回忆的样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贺祺月好像睡了一场，醒来以后整个世界都是黑色的，像是要被雨水冲刷干净。

如果没人找到自己，在这里自生自灭又何尝不可？和爷爷的回忆葬在一起，是不是下辈子也可以见到爷爷了？

贺云戈回忆到这里，突然一阵心口绞疼，像是彻彻底底回到了那个时候，看起来像是老天爷想要她重新体验一遍最临近死亡的时刻。

那一天，她想寻死。

如果不是有人随雨水从天而降，伴着惊雷降落在她生了裂缝的心中，也许她会孤独地死在那天雨中。

郭麒麟是小月牙儿吗？

像是有什么东西打碎了心房的玻璃。

贺云戈于迷茫混沌时刻，在一片虚无中听到熟悉的声音，带着孩子气的嬉闹，清亮又阳光，又夹杂着雨水声，模糊不清。

像是来自于心底深处的呼唤，她渴望听到这个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她像是想要努力睁开眼睛一样费劲，像是醒来想要握紧拳头一样无力……

眼前纷花、耳旁嘈杂。

像是要溺死在水里的鱼，像是要在天空撞碎翅膀的鸟。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愈发努力想要听清那句话……只要听到一刻，一刻。

她想知道是谁。

也不知道是内心过于执着，还是老天爷总算松了口气，她视线中的人逐渐重合起来，耳畔的模糊嘈杂也逐渐安静下来。

于一片寂静无声中，她仿佛被人在雨中拥抱一般，彻底打通了第一辈子的贺祺月对于骤雨的回忆。

郭麒麟我都说了。

郭麒麟我爸就是你爸，我妈就是你妈。

郭麒麟你还有我们呢。

郭麒麟我们回家。

他的手覆上自己的翠色玉镯，又在那刻握住自己的手腕，在冰冷的雨天传递来温暖的力量。

郭麒麟小月牙儿，你还好吗？

郭麒麟其实再哭一会儿也无妨。

他给自己撑了一把伞。

郭叔叔打来电话的那一刻，贺祺月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看清楚了那人。

——他或许不知道吧，那一刻他看起来很狼狈，一点儿也不像相声专场上意气风发的他……

身上、脸上、全都是水，但一定不像自己一样哭着，他是眼中含光，嘴角带笑的人。

郭麒麟喂、爸。

郭德纲回来吧，雨太大了，我去报警。

电话里，郭叔叔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郭麒麟……不用了。我找到她了。

郭德纲她在哪儿？有没有受伤？你俩安全吗？没有被人绑架勒索什么的吧？

贺祺月心头一动，鼻尖一酸。

所以如果自己死在这个雨夜，他们会很担心的对吗？

郭麒麟没有没有，月牙儿她好着呢。月牙儿要不说句话吧，不然他以为我骗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向来信你比信我多。

电话到自己的脸边，贺祺月大脑空白，只得机械又木讷地小声叫出来。

贺祺月叔、郭叔叔好……

郭德纲月牙儿啊？找到了就好。什么时候回来啊？

她也不知道。

她想，自己或许要哭好久吧。

但一定不会再寻死了。

还想着该怎么回答呢，对面的郭麒麟就把电话收回去，道。

郭麒麟我陪陪她，待会儿我俩就回去。

郭德纲行，别冻着，记得打伞。

电话挂断。手机黑屏，没了光线来源。

可贺祺月清清楚楚地看清了郭麒麟。

都六年没见了，这家伙还能知道自己想的什么？

贺祺月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以为今天谁来也不可能是郭麒麟。

那年树下只藏了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娃娃熊和她的日记本，后来爷爷因为要给枣树施肥就把铁盒子拿出来了——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等于说郭麒麟什么都不可能找得到。

她都以为这家伙会忘了。

回神，这人倒说话了。

郭麒麟也不知道小月牙儿的梦想实现了没有。

郭麒麟也不知道小月牙儿忘记了我没有。

郭麒麟不过好在，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梦想是去北大。

因为爷爷想去。

所以小月牙儿也想去。

——

想到这，贺云戈笑了笑。

那个时候她才高中啊高中，又没有多么天才可以保送……哪里就实现愿望啊……

雨声渐渐小了。

贺云戈缓缓睁开眼睛，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额前的发丝也粘连在一起，很像那天的雨。

如此相像。

像是本该在一二年落下的雨，在零七年落下，早了几年的样子。

她也大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