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家1

　　何郁生无可恋地往嘴里塞了一口，大着舌头对他道：“我吃，你说。”

　　祁年泽没听清，“你说什么？”

　　何郁艰难地咽下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忍着强烈的呕吐欲望重复道：“我说我一边吃，一边听你说。”

　　祁年泽掀起眼皮，浮皮潦草地瞥了她一眼，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你以为你是什么，我凭什么听你的。”

　　“……”何郁被一口粥呛住，拍着胸口咳嗽了声，差点没被他噎死。

　　“对不起主人，求您大发慈悲答应贱狗这个请求吧，贱狗绝对会洗耳恭听，并且将这碗粥吃得一干二净。”

　　何郁从善如流地来了句，表情麻木，语气却抑扬顿挫相当到位。祁年泽有被取悦到，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她。

　　男人深邃的眼眸半敛，似乎陷入了回忆中，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修长指节也无意识地敲击桌面。沉吟片刻后，他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故事开始了。

　　……

　　那时的他是个年仅十岁的瘦弱小男孩，出生在一个穷乡僻壤的犄角旮旯里，那一村的人几乎都沾染上了毒品、且吸毒成瘾，他的父母亲也不例外，为了吸毒，甚至不惜将亲生儿子卖给人贩子，只为获得一笔购买毒品的钱财。

　　被亲生父母毫不留恋地当物品卖掉，年幼的小男孩并没有多痛苦，他内心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波澜的。

　　无所谓，不过是俩个被毒品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烂货罢了，本来就是他人生路上的绊脚石，离开正好。

　　只是小男孩没想到，被贩卖后的日子并不好过，他被卖给了一家黑心无良商贩，没日没夜地被逼着干活，不干完就不给饭吃。稍微偷一会儿懒，迎接他的就是一顿毫无人情味的暴打。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男孩心生悔意，这里还有很多和他一样的童工，一天夜里他逮住机会去报了警，然后趁乱逃了出去。他一路爬山涉水，靠着乞讨为生，终于如愿和他的家人再次团聚。

　　只是没想到，时隔多日再次见面，他看见的是两具奄奄一息的皮包骨头，真的只能说是皮包骨头了，只有薄薄一层流着黄脓的干枯皮肉挂在躯体上，薄得似乎不堪一击，风一吹就脱落似的。

　　要不是勉强还能从这俩人溃烂的脸上看得出还长着人类的五官，小小年纪的男孩估计会以为是自己见到怪物了。而他怪物一样的父母亲见到儿子回来，纷纷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向他索要毒品。

　　他的父母亲在向他求救，没有毒品他们就会死，可小男孩也没有，这可真是苦恼到了他，该怎么办呢……小男孩微笑着也朝他们伸出双手，用他那双稚嫩的、却长满厚茧的小手，掐住了他父母亲的脖子，就像小时候他捉到鸡崽子，出于好玩去扭断鸡脖子那样，他跃跃欲试的稍微一用力，这两具不成人形的干瘪躯干，轻易就在他手中断了气。

　　正常人杀完人后，通常都会焦虑不安、内疚抓狂、夜不能寐、甚至是变得疯疯癫癫，可小男孩第一次杀人，还是杀父弑母，内心却没有丝毫的负罪感。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违伦理、触犯法律，相反，他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为民除害的大善事，他帮助缉毒支队除掉了两个无药可救的瘾君子，同时也帮助了他的亲生父母摆脱了生不如死的毒瘾折磨。

　　再也不用苟延残喘地过完废物的后半生，他的父母亲都要感谢他才对，毕竟人不人不鬼地活着，纯粹就是遭罪。他是对的，他所做之事，都是在替天行道。像他爸妈这种人，活着就是恶心。

　　后来，他亲生父母的尸体被人发现时，肉体已经腐烂得差不多了，没有监控、没有证据、也没有人看到，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父母的最后一口气，是被他们看着年幼无害的亲儿子一手掐断的。

　　无父无母还无家可归的小男孩自然被送去了孤儿院，可那儿实在说不上是一个温暖的地方，小朋友们都嬉皮笑脸的说他是克死父母的丧家精，说他是个没有感情的冷血怪物。

　　记得那时有个小女孩养的一只小兔子死了，她伤心地哭了一整天，小男孩并不理解小女孩为什么要哭，当时他偷偷摔死这只小兔子时别提有多开心了，直到看到很多小朋友一拥而上去安慰她时，小男孩才恍然明白过来：啊，原来哭是为了博取眼球啊。

　　是这样子的吗？是这样子的吧，不然小男孩也实在想不通，区区一个小动物的死怎么会让小女孩这么要死要活。

　　他都不知道偷偷弄死过多少个了，这种随心所欲夺去生命的感觉很过瘾，且相当解压，他享受着活生生的一条命在他手中由盛转衰的过程，简直沉迷得无法自拔，他爱上了杀戮的疯狂快感。

　　就因为这样，小男孩时常感觉自己和别的小朋友格格不入，他无法理解他们幼稚的想法、丰富的情感、更无法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他好像和这个井然有序的社会有层看不见的薄膜，而这层薄膜将他的良知与人性通通隔绝在外。

　　这世界很显然存在着一套看不见的运行法则，根深蒂固在其他人心中，可小男孩一星半点都不了解。不过他虽然不知道，却必须要去学会，很多小朋友与生俱来就掌握了这套法则，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奇怪突兀，学不会他也必须要去模仿，且还要模仿得像模像样。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被其他人排斥在外，才不会被人骂天生的冷血怪物。

　　当看到电视机上血腥的犯罪场面时，很多小朋友都害怕得抱作一团，小男孩内心却毫无波澜甚至想笑，可他知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笑了就遭了，他也必须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于是他一脸受惊的扑入人群中哼唧道我害怕。

　　也就是在那时候，他学会了伪装。

　　……

　　生活在孤儿院的孩子，都会遇到被人领养的情况，可小男孩却又是个特殊的例外，他身体健全，长相也不错，可就因为他爸妈都死于吸食毒品，很多本想领养他的家庭都担心他会不会有病，纷纷打消了领养的念头。

　　“哎呦你们别看这男娃生得俊俏，他以前生活的那一村子人都吸毒，他亲爸亲妈就是这么死的，我可不敢跟他沾。”

　　“算了算了，我也不敢领这个了。”

　　“真可怜，白瞎了这么一张脸啊。”

　　有人嫌恶他，也有人同情叹惋他。

　　枯燥乏味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小男孩看着身边的小朋友一个又一个地被领走，可他却始终无人问津，心里也并没有多么失落的感受。他并不在乎自己会去哪，也并不在乎以后有没有家，他活着只是想混日子，仅仅是有口饭吃就行，至于其他的。他是真的无所谓。

　　可是有一天，孤儿院里来了个戴着黑色墨镜、涂着烈焰红唇的女人。在寒冬腊月的天气，她却穿着短裙配黑丝，脚踩红色高跟鞋，举手投足间都摇曳生姿，曼妙的身材曲线更是被勾勒无遗。

　　墨镜虽然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但却仍能从女人挺翘的鼻尖和那削尖的下巴瞧出点端倪。这是个毋庸置疑的美人。

　　长得美的事物都是讨喜的，气质如兰的女人收获了众多小孩的喜爱。她三十多岁风韵犹存，整个人保养得当，浑身上下都雍容华贵得与这个连墙壁也泛着黄的破旧孤儿院格格不入。

　　渴望被女人领养的孩子挖空心思去讨好她，卖力展示出自己的乖巧懂事、勤劳能干。可在一众撒着娇谄媚阿谀的孤儿中，女人墨镜下的那双眼睛，却唯独看向了站在角落毫不起眼的小男孩。

　　跟院长商议过后，女人径直走向了始终闷声不吭的他。女人摘下墨镜，那双妩媚动人的桃花眼中充斥着红血丝，因为她眼睛睁得过大，看着难免瘆人，里头映出男孩面无表情的模样，她不甚在意，冲他温柔微笑，伸出来一只手。

　　她对他说，跟我走好吗？她说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妈妈了、她说我会用心去对你好的、她说这个孤儿院太烂了，明亮的房间不适合你、热闹和拥挤也不该属于你，她说我懂你内心深处想要什么。亲爱的，我会给你一个真正的家。

　　真正的家？年幼的小男孩很疑惑，家是什么？真正的家又是什么样子的？出于好奇，他跟着这个女人回家了。

　　他告诉他的新妈妈，他叫祁年泽，可他的新妈妈却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又给他取了个新名字。命名为谢越泽。

　　谢越泽？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小男孩不知道，不过他对于自己叫什么其实并不在意，他现在唯一在意的，只有女人口中所说的“真正的家”。

　　而女人也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什么才是真正的家。真正的家是阴暗潮湿的、是狭窄不透气的，是看不见光的。

　　她用她那双美如柔荑的手，把小男孩从孤儿院带回来的手，将他绑起来，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而在这个蟑螂蜈蚣遍地爬，老鼠蜘蛛筑满窝的逼仄空间，放置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笼，而在那铁笼里，还关押着一个四肢皆被铁链锁住的小孩。看不出性别，年纪好像跟他差不多大，甚至还要比他小。

　　此刻那小孩正一动不动地蜷缩在铁笼角落，浑身是血、遍体鳞伤，即使已经奄奄一息，他那双黑眸却亮得惊人，目不转睛地死盯着他。那眼神直白锋利，尖锐得如同开了刃的刀，似乎恨不得剥开他的皮、在他骨头上刻下两道。

　　小孩眼中那不加掩饰的凶狠敌意让年幼的他心头微颤，时隔多年都没能忘记小孩当初那个眼神。当真刻骨铭心。

　　五花大绑的他被女人轻而易举地押到了铁笼前，那缩在角落的小孩见状爬起身子，费劲缓慢地走来。他一身伤，走的每一步都摇摇欲坠。

　　“妈妈，他是谁？”

　　小孩伸手指向他，皮开肉绽的手指头因为剧痛抖得不像样。可以看得出小孩相当的怒不可遏，瞳孔都因为极端的情绪缩得像针尖那般细。

　　女人却看都没有看小孩一眼，一脸宠溺地摸着他的头，猩红的嘴唇向上咧开不可思议的弧度，笑得病态却温柔。她轻声说：“是妈妈从孤儿院带回来的好孩子，你不听话，这世上还有其他的孩子，比你的眼珠更加黑白分明，比你的血液更加令人兴奋。你要知道，妈妈并不局限于你，宝贝儿子。”

　　小孩脸色一僵，脏污带血的脸上似乎咧开了一抹笑，凄凉悲戚的笑容，看着都让人心神哀恸，他红着眼睛带着哭腔喊：“你不要我了吗？”

　　女人不置可否，“是你太不乖了，竟然想要从妈妈身边逃走，不听话的坏孩子令人恶心……”她说着终于抬眼看向小孩，桃花眼里的红血丝泛滥成灾，好像比之前更加严重了，爬满她整个眼白，漫不经心盯着看人时，也会给人一种疯癫痴狂的狠劲，“坏孩子可不配拥有母爱，我只想把你没用的人生踩在脚底，懂吗？亲爱的宝贝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