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蔷薇.3

午睡初醒，马嘉祺在床榻上睁开眼，但神识仿似还停留在梦中，他怔然的坐起身来，触目的一切仿似都如那虚幻的镜中水月，他觉得这里才像是一场梦，真正的马嘉祺只活在梦中，只存在于过去。

他犹记得那年初夏，被叛军打得丢盔弃甲的越国皇帝来大齐求救，皇帝应允借兵，越国承诺镇压叛乱之后割让十座城池给大齐。也是那个时候马嘉祺做了这辈子最冲动的事，他当着百官与国君的面将逃难而来的越国皇帝一顿暴打。

他嘶吼着问：“为什么你逃出来了！公主呢！我大齐的公主呢！我……”最珍惜的丁程鑫呢！他将她交给一国国君，她本值得这人倾国相待，但他却让她受鞭笞而亡！

不出意料的，发泄怒火之后他被带入了天牢，三日后皇帝亲自来看他：“你愿戴罪立功，去越国镇压叛乱么？”

他仰头望皇帝：“皇上，叛乱平定之后能将公主的遗体带回大齐吗？丁程鑫……应该很想回家。”

帝王沉默，一声轻叹：“若找到了她，便带回来吧。”

马嘉祺毫不犹豫的披上战甲，远赴越国。战场上的云晟宛如杀戮的机器，但凡越国叛军落在他手上均没有好下场，日日杀戮，他心中戾气深重。他夜不能寐，那些难平的疼痛汇聚成磨灭不了的恨意，灼烧得他日夜难安，宛如蚀骨之蛆，将他一寸一寸啃噬干净……

情绪涌动，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想起当初的事，他仍旧心绪难平。

外间“咯哒”一声轻响，马嘉祺披上衣服走了出去，却在书桌那方看见了卿时，她正在看着他桌上的书画，但见马嘉祺走出，林昕一惊，矮身行礼：“将军。”

马嘉祺点了点头。又打量了她一眼：“为何不穿红衣？”

林昕垂了眼眸：“衣裳……脏了。”她轻轻答完，手指在书案上的宣纸上轻抚，“将军，这些画……为何都没有面目。”她看得出，画中的人都是她，但这画中人的神韵却又与她有所不同，而且因为每张画都没着脸面，好似有另一个灵魂住在其中一样。

马嘉祺走上前来，默默的将画卷收起来：“面目我都忘了。”他轻声回答，语带叹息。

他曾以为会永远记着丁程鑫的面容，不管未来如何。然而未来有多长？在比回忆还漫长的岁月里，他渐渐忘记她的嗓音，慢慢模糊她的面容。时光比刀剑更无情刮骨，把他脑海里的丁程鑫割得破碎不堪，直至再也拼凑不起来。

忘了？林昕无声的打量马嘉祺，无数的问题想问出口，画中女子到底是谁，他又把她看做是谁，为什么会忘了面容？但卿时记得自己的身份，她没有追问的资格。

林昕笑道：“将军今日午睡得久，我给你熬了碗粥解乏。”

马嘉祺点头，看着林昕将桌上的粥端起来递给他。他接过粥，微微一怔，目光落在林昕脸上，但见她轻轻笑着，眉目弯弯，窗外的阳光透入洒了她一脸明媚。马嘉祺便在这一瞬走了神。

粥放在唇边，清淡的香气飘入鼻端，马嘉祺一笑，仰头饮下，而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林昕的头。

这一晚马嘉祺梦见了很小的丁程鑫，她还是个肉球一样的小丫头，那一年他家道中落，被卖入公主府做奴才，他第一次见丁程鑫是大晚上的时候，小公主偷偷跑到池塘边捉萤火虫，她扑了半天一个没捉到，他一伸手便捉了一个递给她，圆脸大眼睛的小女孩惊叹的望着他，肉感十足的嘴发出“哦哦”的惊呼。

“大哥哥好厉害。”

他曾经家中也有些家底，那时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如人，他道：“满天飞的都是，很容易捉到的。”

肉球公主捧着萤火虫委屈的嘀咕：“程鑫捉不到。”

心头一软，马嘉祺摸了摸公主的头：“我帮你。”

捉了一袋子的虫，丁程鑫乐得咯咯直笑。马嘉祺后来想，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他对那种笑容便没了抵抗力。

后来伺候丁程鑫的奴仆寻来，先不由分说的将马嘉祺骂了一通，他年纪小，气得一脸通红，是丁程鑫一口咬了那人，踉踉跄跄的跑过来将他胳膊一抱，道：“你骂我！丁程鑫错了你骂我！不准欺负大哥哥！”

那以后，他变成了公主钦点的侍卫，丁程鑫待他始终与别人不同，他也倾尽一切去回报这份不同，但是，不管他怎么回报，最后他还是亏欠了她，而且怎么也弥补不了了。

晨起，丁程鑫又为他熬了粥，他静静的喝下。

他想用自己的所有去填补那份空缺，即便，他填补的那一点东西，与丁程鑫不过只有那么一丝半缕的可怜牵扯，对他来说也聊胜于无了。

春去秋来，护国将军大病。卧榻不起。

皇帝忧心的派宫中御医来瞧过几次，说法都是一样，气虚体弱，众人皆道护国将军马嘉祺是真的快走到寿命的终点了。马嘉祺自己倒觉得没什么不好，他每日睡的时间多了，梦见丁程鑫的时候便也多了。即便是那些疼痛的回忆，但对于醒来之后脑海中一片空白的云晟来说，那些也都是幸福。

林昕日日在他榻前伺候，某个桂花飘香的日子，熟睡中的马嘉祺仿似做了什么噩梦一般，他侧过身子，唇中呢喃着梦话，林昕凑进一听，隐约感觉到他在唤她的名：“程鑫程鑫……”仿似要将这两个字刻入骨髓心田，连死也不能忘。

林昕怔然，不经意间在马嘉祺枕头下看见一个扁平的木盒，他从不与她同榻，是以林昕也从未发现过这个东西。她心中一紧，终是好奇的将那木盒抽了出来。

木盒表面很光滑，像是被人抚摸了千万遍一样，打开小锁，里面铺着红底丝绸，而丝绸之上仅仅只有数十根长发，被人珍惜的卷成一束，以红绳扎了起来。

林昕不由伸出手，轻轻抚摸那束长发，像是摆了许多年，这黑发已有些枯了，但林昕能想象，当初这些头发应该是极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