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蔷薇.4

“咳。”马嘉祺一声咳嗽慢慢转醒，但看见床边林昕手中的木盒时，他神色一变，眸光中立即肃杀一片：“拿来。”他声音气弱而沙哑，但其中暗含的杀气却将林昕一惊，木盒掉落在床上。卷成一束的黑发落了出来。

马嘉祺坐起身，将发丝装了回去，眸光森冷的盯着林昕：“有的东西你最好别碰。”言罢，他难以自抑的咳了几声，“熬粥也好，私通越国，把将军府的部署图盗出去也罢，我都能容着你，但别触动我的底线。”

林昕一惊：“你……”

“出去罢。”

他都知道，林昕一时惊骇不已，这个人什么都知道，可他却从来不说，甚至对她没有一点指责，为什么……仅仅是为了彰显他的宠爱吗？或者说，他是为了彰显对另外一个人的刻骨怀念？

林昕离开之后，马嘉祺疲惫的阖上眼。

他这一将功成是用越国的枯骨垫起来的，偶尔他也会思及此生罪孽深重，但是越国人要他怎么不恨。想起方才那个梦境，林昕眉头紧蹙。

那年隆冬，他攻入越国都城，领兵踏入皇宫，助越国皇帝重登皇位，然而当他提出要将丁程鑫的尸首带回时，却没一人敢应承。追问之下，他才得知，那些越国人竟是将丁程鑫剉骨扬灰，洒在了皇城郊外的荒山上。

马嘉祺大恸，几乎站不稳身子：“在哪儿？”

宫中经历叛乱的人将他带去，郊外荒山上只余芒草，不生树木：“你们……竟是连一块避阳的地方也不肯为丁程鑫寻一下。”马嘉祺咬牙切齿，仿似将越国人恨入骨髓，然而跟在他身后的宫人，却道：“这是娘娘自己选的。”

马嘉祺怔愣，宫人道：“娘娘重伤时，吩咐我们，以后她若身死，便将她烧了，从这里洒下。她说，这里的风能带她回家。”

山风呼啸，扬起他的发丝，马嘉祺放目望去，发丝飞扬的方向正晃晃悠悠指向大齐，五脏六腑仿似被绞做一堆，让他痛不欲生，他微微弯下腰，捂住心口，喉间有血腥味涌动。

她想回家，她一直想回家。他承诺过的护着她没有做到，最后一面也见不到，连带她的尸骨回家也无法做到……他……简直没用至极。

“嘉祺，如果我想走，你愿带我走吗？”

当初那恍然间的问题再次从脑海深处蹿出，令他惘然，若再有一次，他即便拼尽所有也会带她走，然而后悔无用，遗憾再也无法弥补……

林昕不再给马嘉祺熬粥，马嘉祺也从不过问，只是将一些消息透露给皇帝知晓。这是丁程鑫的国，丁程鑫的家，他不管做什么，也不能让这个国家来承担后果。

可即便不再喝粥，马嘉祺的身体也一日一日的弱了下去，他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做的梦也越来越奇怪，有时候是记忆中的，有时候是记忆外的，现实和梦境他再也分不清楚。

越国叛军首领细数越国皇帝的罪行，附带列出大齐的过错，他们将丁程鑫吊在刑架上，让她的狼狈被所有人观看，他们想告诉民众，高贵如齐国公主越国皇后也能被他们踩在脚下。

丁程鑫只双目失神的望着远方，像是没了灵魂的玩偶，只是她眼神定定的望着一个方向，目光好似穿过了重重人群，厚厚高墙，飘到千里外的大齐京城，那里有她熟悉的大街小巷，有公主府，有站在院外的嘉祺和满园的梨花。

有个男子会用最温柔的目光望进她的眼里。她跃过千山万水，只为停留在了他身边。

他们抽打着她，于他们而言，他们打的是大齐，鞭笞的是越国皇家的脸面，可马嘉祺知道，丁程鑫最喜欢的事是在夏天的夜里捉虫子，最珍视的东西是他送的那支破钗，最常说的话是……

“嘉祺。”

她只是那样一个女子。

刑架下的民众高声欢呼，刑架上的人只遥遥望着那个不明的方向，直到她再也抬不起头，再也说不出话，轻轻阖上眼，她吐出最后一口叹息：“嘉祺……”

他说，他会一直护着她的。

可到最后，她也没等得来。

鞭笞而死……

恶梦惊醒，马嘉祺满头冷汗，他捂住紧缩的心脏，疼得蜷起身子，在战场上受过再重的伤也从没有过软弱，但此时的马嘉祺却模糊了浑浊的眼。程鑫，她真是让他倾尽了这一生一世。

在床榻上挣扎了一宿，第二天他的精神却极好，他说要去祈天台走走。没人敢拦他，三朝元老，护国大将，他闲庭散步似的走上了祈天台。这是当初于他而言神圣得不可侵犯的地方。

他站在祈天台中央，仰望苍穹，细思当初丁程鑫站在这里是，看见的是不是这同一片天，她的心境，是不是也与他现在有几许相同。痛与无奈，爱而遗憾。

他佝偻着背在祈天台上缓缓看了一圈，而后俯首跪下，三叩首：“愿社稷长存，愿吾国，长安。”他声音虚弱沙哑，额头贴着地，好半晌也站不起来。

祈天台上微风刮过，马嘉祺颤抖着身子慢慢站了起来，他环顾四周，一片空无。马嘉祺笑了笑，觉得如今的自己是有些老得糊涂了，这样做又有什么用呢，像是能把丁程鑫的魂招回来似的。

他摇了摇头，往祈天台下走去，路经他当年做侍卫站的那个位置，他顿下脚步，身后暖风徐徐，他不经意的回首一望，仿佛是阳光错了位，他看见漫天梨花簌簌而下，那个红衣广袖的丁程鑫站在祈天台中央，目带三分挑衅，三分苍凉，还有更多的情意定定的望着他。

时光仿佛流转了数十年，这仍旧是当年的祭天礼，君王与百官都在观礼。

他瞳孔微缩，身着他那身公主府的旧甲衣，他缓步上前，伸出手，忘却了一切：“丁程鑫，我带你走。”

“我们……回家。”

丁程鑫冷漠的眼神便在这一瞬微微一软，她勾起嘴角，弯了眉眼：“嗯。”

护国将军马嘉祺殁。

林昕在马嘉祺床榻的枕头下拿出木盒，仔细打量才看见木盒盖的边沿处轻轻刻着一个人的名字，她呢喃出声，然后恍然了悟。她静静扣上木盒转身出门，将这盒子扔进了庭院中燃烧着的巨大火盆之中。

那里的东西是烧给马嘉祺的。

大齐的丁程鑫公主在越国离世之后，有个男人便再也没有活过。他用一生祭奠了她。

丁程鑫便是他的蔷薇

在狂风下肆意生长的蔷薇

一朵从未得到过的蔷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