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沧海】第六十五章 除却巫山

藩王无诏不得回京，这是历来的规矩，若非如此，江景桓的母亲江都老郡王妃也不会一生都不曾再次踏上都城的土地。程今朝也不知道江景桓为了带她归家而付出了多少努力，只是满怀欣喜地等待着归家省亲的那一日。

如今的情况已经与一年之前大不相同了，她已经嫁做人妇，与霍不疑的昔年过往都已经过去了，旁人不会再议论她，也不会再议论曲陵侯府。而不令家中蒙羞，便是她决意离开都城的最大原因。

远嫁他乡的女儿又如何会不思念家中的亲人呢？

程今朝回家的那一日，程氏全家都在府外等候她，就连早已出嫁的程少商与程姎都并肩站在一起，见她来了，连忙迎上去，眼中含泪：“妙妙，可算是回来了。”

程今朝迎过两位阿姊，继而走向萧元漪，屈膝行礼道：“女儿不孝，惹阿母担忧了。”

“你从前就是这样的性子，想做什么便不会因着旁人而改变，我又岂会不知晓？”便如霍不疑，便如江景桓，这都是程今朝自己选择的路，女儿长大了，哪怕萧元漪是她的阿母，也终究不能改变她的心意。萧元漪瞧见了方才江景桓扶程今朝下马车的场景，有千言万语想说，此刻却终究是不合时宜，终了只能叹息一声，道，“江都郡王终究是你自己选的人，日后便好好过吧。”在萧元漪看来，江景桓无疑是比霍不疑好上一万倍的郎婿，至少他事事都将程今朝放在首位，也绝舍不得辜负她。

萧元漪那般刚强之人，见了程今朝回来，都忍不住背过身去流眼泪，更别说程始这样素来都表现得极其疼爱女儿的父亲了，他早已包了一包眼泪，见程今朝走至面前，便忍不住大肆哭起来，旁人劝都劝不住，只能等他哭完。待他终于歇了，才对着程今朝叹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但他大抵是忘了，女儿已经嫁人了，终是要离去的。程今朝远嫁江都郡，过不了几日，便又要回到那里去了。

程今朝归家省亲，一家人聚在一起用了晚膳，也是其乐融融。席间程始喝醉了，拉着江景桓的手，不住地与他叮嘱道：“贤婿啊，我这个女儿虽有些脾性，却终究是我的心头肉。来日你若是不喜她了，你便将她还给我，我好歹也挣下了曲陵侯府这份家业，能养活她的。”

慈父爱女之心，何其赤忱热烈。

江景桓静静地听着程始说话，待他说完了，才郑重其事道：“外舅请放心，我待今朝之心，日月可鉴。若是来日有负心薄幸之举，外舅自可提剑上我府中，砍下我的头颅祭酒。”

此话一出，席中再无人敢言语，就连自称‘将门虎女’的万萋萋都忍不住在程今朝耳边赞叹道：“没想到，这江都郡王倒也是个血性儿郎。”世人皆传他温润如玉，没想到，竟也是个性情中人。

程少商与万萋萋凑到一块，也对着程今朝说道：“我倒是觉得他这人可处，你瞧他这模样，难道不比那霍……”程少商话语一顿，随后略去那人的姓名，只继续道，“难道不比这世上的诸多儿郎强吗？”

骤然再次听闻那人的名字，程今朝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令她喘不过气来，半晌，她垂下眼睑笑了笑：“他不胜酒力，许是喝多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其实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该放下了，只是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去放下。旁人讲的大道理再多，到了自己身上，总是要继续纠结踌躇的。

仔细想一想，他们自离别至今，已然过去了四年了。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

这一年，江都郡王妃程氏年芳十九，归家省亲，而远在西北的青年将军，年近三十，仍孑然一身，不肯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