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沧海】第四十一章 坦诚相待

那夜大雨滂沱，摧残得花木伶仃四散，枝头的杏子尽数被狂风暴雨摧折，坠入泥地。霍君华的病自入秋便断断续续不见起色，终于，在这个雨夜，她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

而这一日，是程今朝与凌不疑大婚前的第三日。

无尽的雨夜之中，凌不疑屏退众人，独自跪在灵堂内，如同失去魂魄般，目光呆滞没有任何表情，究竟心思如何，恐怕无人知晓。

雷电划破了天际，乌云压顶，不见半分光亮，便如凌不疑的心，宛若一潭死水。这世上的最后一个至亲自此离他而去，而最有可能揭露孤城案幕后黑手彭坤也死于牢狱之中，那些血迹斑斑的陈年旧情，那些怎么也驱不散的无数冤魂，厉声哀嚎着，日日夜夜在他耳边嘶吼，要他为这合族亡魂复仇。

复仇，复仇，复仇！

他占据了‘凌不疑’这个身份苟延残喘着，本就是为了复仇。

孤城事去十五载，多少碑林似山脉。

无论是他还是霍君华，都永远无法忘记这样刻骨的仇恨。

轻轻推开门扉的声音传入凌不疑的耳中，他并未回头，程今朝跪在他身边，对着霍君华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又为她上了三炷香，才起身跪坐在凌不疑面前，神色担忧：“子晟，你已经两日水米未进了。”

凌不疑僵硬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动了一下眼珠，他抬头看着程今朝。此刻，她就在他的眼前，可他却怎么也看不见自己与程今朝的未来。其实他很早以前便已经做出了决定，若有一日，复仇与爱人，两相权衡，他会选择复仇。

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却只觉得心痛难忍。他这一生杀人无数，从未畏惧过神佛半分，可是这一刻，他真的好想做一回这世上最虔诚的信徒，不求荣华与权势，只求上苍垂怜，能予他与程今朝一个善终。

程今朝的手心附在凌不疑的手背上，她望着凌不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期待着什么：“子晟，你还有我。只要你不负我，我永远都不会离你而去。”既为夫妻，程今朝与凌不疑便该是这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人。

此刻的程今朝想着，凌不疑是有着自己的苦衷的，而她，永远愿意倾其所有支持他去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说到底，她所求的，不过是凌不疑能对她坦诚相待。

夫妇之间，如何容得下欺骗与隐瞒？

可是令她失望的是，直到天光破晓，凌不疑携一身霜寒之气离去的那一刻，他也不曾对她袒露过半句真相。

其实他早就存了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打算，也做好了将她舍下的准备，而程今朝对此从来都心知肚明，她只是，只是总是对凌不疑心存期望，盼着他能信她一回，而非以保护之名，行伤害之事。

霍君华病逝，凌不疑理应守孝三年，可文帝自不可能将婚事推后三年，索性告示左右，原定的婚期不改，执意要让凌不疑和程今朝在热孝期成婚。

宣皇后亲自来为程今朝添妆之时，大为心疼她：“热孝在身，不能鸣金吹打，委屈你了。”

程今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挤出了一点笑意来，轻轻摇了摇头：“无妨。”只因她早已心知肚明，这桩婚事，绝不会成。

大婚的前一日，萧元漪领着程少商忙碌着明日要用的一应器物，程今朝趴在池边的围栏上，望着天上高悬的月亮，她后知后觉，如今是快至中秋了。中秋，本该是团圆佳节，而她，却终究是不得与凌不疑团圆了。

此去，他知前路坎坷，她知缘分将尽。

凌不疑选在大婚之前了结一切恩怨情仇，便是为了不将程氏全家牵扯进来，他自以为做出了对所有人都好的决定，却从未想过问一问程今朝是否愿意。

问一问她，是否愿意被未来夫婿在大婚之日抛下；问一问她，是否愿意被心上之人狠心辜负；问一问她，是否愿意被凌不疑如此决然地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