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落水

  这天晚上我睡得并不好，夜里醒来了好几次，曦禾的那声“昭宸”，反反复复在我脑子里出现，我越想越烦躁。以至于第二天起来时，我的眼皮下都有了一圈淡淡的青色。

  嗣茵和柳儿给我梳妆，用脂粉将我的黑眼圈遮住，缘娘在一边忧心忡忡，“娘娘是昨晚没有休息好吗？今天还要赴颐澜公主的约吗？”

  缘娘并不知道昨天发生的那一档子事。

  “当然去了。”我对着她笑了笑，“知书也在呢。”

  缘娘是东宫的女官，每天要忙很多事情。我让嗣茵留下来协助她，所以这次我只带了柳儿进宫。

  宫里有个很大的湖泊，唤作“凌烟湖”，是个泛舟的好去处。宫女贴心地将我引导过去，未见人影便听得一阵愉快的笑声。

  我带着柳儿走了过去。

  只见湖旁边的小亭子里，站了好些衣饰华贵的贵女，颐澜公主被她们围在中间，正说说笑笑十分开心。

  她们看见我来，都纷纷收敛了笑容，恭恭敬敬地行礼。

  宋知书混在其中，偷偷抬头看我一眼，对着我扮了个鬼脸。

  我被她逗笑了。

  “七嫂今日肯赏脸，颐澜十分高兴。”颐澜公主来拉我的手，笑语盈盈。

  “公主言重了。”我也友好地笑了笑。

  其实说起来，这位公主是德妃所出，并不是最得宠的一位，但因为她脾气好，一点也不娇纵蛮横，所以人缘格外好。

  “连太子妃娘娘都来了，怎么还不见凤娘子？”人群中有人出声，东张西望。

  颐澜也跟着环顾四周，忍不住嗔怪道，“这丫头，昨日挑了场舞，得了父皇赞赏，便把我们都忘了。”

  我心中咯噔一声。还真是越不想看到谁就越会看到谁。

我坐下喝了杯茶，宋知书凑过来和我说了几句话，曦禾才带着侍女姗姗来迟。

  颐澜从石凳上起身，作势打了她一下，“好大的架子，就等你一人呢！”

  看得出来她们关系还挺好。

  “真要给公主殿下道歉了。”曦禾一脸歉色，眉头微蹙，越发楚楚动人，“昨晚许是着了凉，今早起来头痛得很。”

  她一边说着一边对着我和颐澜行了个礼，“实在对不住，两位殿下。”

  颐澜立即笑嘻嘻地去扶她。

  湖中已经有侍儿划着船过来了，在大片荷叶之间，显得颇有意境。颐澜兴致很好，兴冲冲地就要下去，宋知书也没闲着，跟着她一同去划船了。

  不一会功夫又有好几艘船来，那些贵女们都很想试试，于是便争先恐后地上船去，笑闹声不绝于耳。

  我站在亭子里看着她们划船，有点羡慕。其实我不是不想去，而是因为我年幼时落过一次水，对水有了阴影。

  但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曦禾也没有去。她站到我旁边，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娘娘不去吗？”

  我摇摇头，“我怕水。”

  我今天来这，是不想扫了颐澜的兴，更不想让宋知书失望。

  “刚好臣女有话和娘娘说。”曦禾看向我，“想必娘娘之前，对臣女和太子殿下的事，颇有耳闻。”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她会把这件事放到台面上来说。

  我身后的柳儿听到这话显得十分生气，刚想冲上来说些什么，就被我抬手给制止了，“所以呢？”

  “所以，”曦禾重复着我的话，语气平淡得好像在宣布着什么，“臣女现在不敢痴心妄想，只愿与心上人长相厮守。”

  心上人？

  “你僭越了。”我没办法反驳她，说出来的话都这么苍白无力，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曦禾微笑着看着我，目光里似乎带了丝怜悯，“娘娘明白我的意思，娘娘也知道两情相悦的意思。为了太子殿下，曦禾可以做出一切牺牲。”

  我还在想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她却已经走到护栏边，毫不犹豫跳了下去，淡色的衣袂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我大惊，赶紧伸手去抓住她，抓到的却已经是空气，她彻底掉进了湖里。

  巨大的落水很快引起很多人注意，曦禾的侍女尖叫着，柳儿吓傻了，冲过来紧紧护着我。

  守在湖边的侍儿看到有人落水，赶忙跳下去营救。

  曦禾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处于昏迷状态。她的侍女在旁边哭喊着，我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颐澜那边已经带着人划船回来了，正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她看见躺在地上的曦禾，又看了看我，表情十分惊异。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曦禾的侍女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过来抱住颐澜的腿，“我们家娘子冤啊！不知怎么得罪了太子妃娘娘，可是娘娘她也不能拿他人性命开玩笑啊！”

  她这话一出，大家的目光都看向我，我简直是百口莫辩。

  “你这婢子！胡说什么？”柳儿耐不住，直接冲上去拉她，“我明明看见的，娘娘什么都没有做！”

  那侍女死不松手，狠狠瞪了柳儿一眼，“你是太子妃的侍女，自然帮着她了。”

  “满口胡言！”宋知书也没忍住，拨开人群走进来，指着那侍女的鼻子，“我在下面划船时压根没看到晚晚推了曦禾！谁让你这么诬陷人的？”

  颐澜看着我们皱了皱眉头，摇摇头，“现在谁也说不清楚。眼下还是救人重要。”

  她身边的宫女早已去施救，曦禾躺在那里迷迷糊糊吐了几口水，就悠悠转醒了。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爬起来找我，她跪在我面前，脸色和唇色都十分苍白，看起来很可怜。

  “娘娘，曦禾不怨娘娘，曦禾只求，娘娘可以成全曦禾和太子殿下！”曦禾跪在地上，拽着我的裙角，她脸上有水，我不知道那是眼泪还是什么。

  我想她赢了，我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会被暗算。我说，“你先起来。”

  曦禾摇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湿漉漉的发髻上取下一支海棠花形状的碧玺簪子，拿给我看，“娘娘你看，这是以前太子殿下送给臣女的簪子，太子对臣女的情意，是造不得假的。”

  那支碧玺簪子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显得越发晶莹剔透起来。

  我一直盯着那簪子，只觉得浑身无力。我不想说什么，我突然回想起东宫满园的海棠花，还有那天李暨送给我的海棠花。

  千万朵海棠花，也比不上她手里这朵。

  我忽然顿悟，原来那样繁盛的海棠花，却不属于我。

  我又说，“你起来吧。”

  曦禾仍跪在地上，将头垂得更低，“请娘娘成全。”

  成全？可是谁成全我呢？

  “成不成全，我说了不算。”我摇摇头，叹了口气，“我们裴氏的女子，从来不屑于使用苟且的手段，你若是真心，可以去求陛下，大可不必使出这样的办法。”

  她这样楚楚可怜，我这般盛气凌人，看起来倒是我的错了。

  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听着那些贵女在人群中窃窃私语，心里有些烦躁。颐澜看出来气氛的不对劲，赶紧过来指挥宫女将曦禾带去换身衣服。

  遣散完贵女们之后，她走过来，旁边还跟着始终不肯离开的宋知书。

  “今日闹出这样的事情，颐澜实在抱歉，还请七嫂不要忧心，回去好好休息。”颐澜淡淡地看着我，神色里好似透了些不耐烦。

  我确实累了，不再说什么就带着柳儿走。

  宋知书看我这样，有些慌张地拉住我。

  我看着她，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让她不要担心。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我的常宁殿的。

  缘娘正站在院子里，指挥侍女们打扫。

  我还没说什么，柳儿那傻丫头就已经忍不住嚎哭起来，一个劲地对着缘娘说“出事了”。

  缘娘被吓得不轻，在柳儿的抽泣声中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她赶紧过来问我有没有受伤，我摇了摇头，并不说话，可是我分明感觉到自己手脚冰凉。

  我想我真的输了。在曦禾的字字诛心面前，我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