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宋知书的话之后,我决定私下见一见太子。
我派人给东宫送了信,也不知道太子会不会看见。不久之后,他给我回了信,约定了时间地点。
他果然没让我失望。
为了掩人耳目,我戴了长长的帷帽,只带了嗣茵一个人出去。
在僻静的庭院深处,我看见太子站在阁楼之上,他穿着水蓝色的袍子,用玉冠束了发,正抬头看着杏花树垂下来的花枝。也许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太子收回视线,静静地看向我。
风吹起他的衣袂,树上护花的金铃叮咛作响,雨后的空气仍是湿漉漉的。
帷帽下是遮蔽容颜的薄纱,我只能看见一个绰绰约约的人影,可我觉得太子好像就站在我面前似的,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嗣茵轻轻碰了碰我,我回过神,走了过去。
脚下的柚木楼梯发出轻响,我有点忐忑不安。
我上来之后,太子没再瞧我,自望着那枝清丽素雅的杏花。
“花开了。”他忽然说,神色中带了几分倦意,声音也是淡淡的。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地站了片刻,他并没有提起婚事,也不问我为什么将他喊出来,这样沉稳安静的性格,倒是不讨厌。
可是站这么久,我的腿站麻了,针扎似的不舒服,本想偷偷活动下,哪知稍微一动就站不住了,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竟是要摔倒。
糟糕了!刚才我让嗣茵在下面候着的,现在身边除了太子就没人了,怕是要出丑。阿爷要丢人了。
然而想象的疼痛没有袭来,太子伸出手扶住了我。他的手冰凉冰凉的,距离太近,我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冷香,淡淡的,和宫里的那些龙涎香完全不一样。
我的脸噌地一下就红了。
“谢殿下。”我站稳了,特别不好意思地对着太子欠身。
他摇摇头,对我微微笑了笑。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啊。好像一泓春水都融进了他的眼睛里。
我艰难地移开目光。心跳的太快了,万一被听见就不好了。
我暗骂自己没出息,忽然听到太子说,“东宫有很多花。你会喜欢的。”太子没有看我,他的声音也分辨不出来有什么感情,依旧是冷淡的。
我心下诧异起来。他是太子,是储君,我想或者不想,都要嫁给他。可是那么多王侯皇子讨好我,都是成堆的金银珠宝往相府里送,没人问我喜欢什么。只有太子,对我说了我想听的话。
我没再说什么。
皇帝为我和太子的婚事挑了个好日子,这天的天气也很好,不冷不热,暨京城里聚集了好多看热闹的人,我相信,酒楼的生意一定不会差。
一大早宫里就派了好多女官来,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我就被强行拽起,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洗漱。
女官们团团将我围住,帮我穿上青织的褕翟,里一层外一层衣服,我只觉得要呼吸不过来。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柳儿就帮着她们把我按到椅子上,替我绾起了发髻。那顶凤冠实在是太重了,还有好多簪花,我终于感受到了头重脚轻的滋味。
领头的女官又拿来了一个大箱子,里面装满了脂粉类的东西:螺子黛、铅粉、花钿……
她们十分耐心地替我上好妆,然后搬来了镜子。我侧头过去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不禁愣住了。
窗外刚好大亮,光沿着缝隙透进来,照在我的脸上。虽然模模糊糊看不太清,但我能知道镜中的自己肤若凝脂,唇红齿白。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自己,倒有些不自在起来。
柳儿和嗣茵在一旁高兴得手舞足蹈,把我夸的天花乱坠,女官们也带了些喜色,恭恭敬敬向我说了好些祝福语。
还有许多嘱咐我的话。
譬如“娘子受封之后要记得矜持,在新房里切记不可乱跑”“册封完之后,盖头一定要等太子殿下来揭”“要认真听礼官的训话”等等。
我张张嘴刚想说话就被她们推进了舆车里。
外面太热闹了。
一阵阵笑闹声和乐声传进来,我偷偷掀开一小块帘子。
一排排穿戴整齐的卫兵站在道路两侧,路中间铺了红色的地毯,他们身后是欢欢喜喜说着话的百姓,有些人迫不及待地往前挤,想看看我长什么样。
我放下帘子,心里不免紧张起来。
舆车走了一阵,到了东宫门口,就停了下来。
按照礼制,剩下的路得我来走。
嗣茵和柳儿搀扶着我,我尽量目视前方,站稳之后就走上了台阶。
一级又一级,我头戴着沉重的凤冠,穿着厚重的礼服,走得十分吃力。
在走了还剩几级台阶的时候,我看见李暨向我伸出了手。
他穿着婚服,逆光而立,英气逼人。
我不知哪来的动力,向前几步走上去,搭上了他的手。
我站到了他的身边,李暨顺势握住我的手,对着我笑了笑。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却有不容拒绝的力量。
我们站的位置很高,我可以看得见底下站立着的文武百官,他们仿佛在一瞬间化成了一个个黑点,十分渺小。
我转过头,可以看见身后坐着的皇帝与皇后,还有坐在旁边的四妃。
皇帝的两鬓有些斑白了,皇后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我有点放下心来,耐心听着礼官说训词。
我偷偷看了一眼李暨。
他似乎听得十分认真,察觉到我的目光,也只是微微侧过头对我笑了笑。
但他的手一直没放开。
我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