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舒被叶白衣要求捆了手臂静养，院中便少见他和秦怀章了。
朝旭走了一圈，没找见人，问了好几个人，才在后院一个临时用作祠堂的小屋，见到了两个高瘦的身影。
秦怀章躬身走出，便见一个蹲在地上的人跳起来。
“找我吗？”秦怀章见朝旭朝他走来，便问。
“自然。”朝旭站得笔直，手习惯性地握着刀柄。“之前内奸一事，秦前辈可有结果？”
他余光瞟到周子舒低头从小屋中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替换下来的供果，加重了语气道。“总不能，伤了两人死了两人，就让那内奸这么逍遥去吧。”
“我这几日确实没有时间追查，不过如今大家安全，我可以提供给你一个思路。”秦怀章坦荡道，“程修有个小徒弟，名叫程子晨，是最开始接走我们，且在转移那天早上才走的。毕星明打算去的，也是程子晨所有的那处宅院。”
朝旭“你怀疑他？”
秦怀章“他是最有可能的人。”
龚俊倚在榻上，问道，“然后呢？”
朝旭沉了面色，阔朗的声音压得低，极是不甘。“韩英传信说，程子晨归后便自请离开天窗。他去意已决，打了七窍三秋钉，已是五感尽失废人一个，如今不知所踪。”
屋内皆沉默了。秦怀章纠着眉头，良久犹疑，“程子晨……何必……”
“他无父无母，唯一养他长大的师父也早已离去，四季山庄几乎是他仅剩的情义温暖所在。”朝旭接了周子舒的话，“我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要背叛。”
“也不是完全没有。”周子舒抱着胳膊，斜倚桌旁，是个潇洒的姿势。“子晨少时有个相依为命的老婆婆，是他的邻居，你不如顺着这条线查查。”
温客行正抱着龚俊的左脚，倒了药油在掌心，用力搓热了脚踝，说话间有些喘息。
温客行“若能查出来，也很奇怪。”
瓶盖落在瓷瓶口，发出叮当响声。
“大概率查出来又是段鹏举或是毒蝎干的。我猜段鹏举的可能性更大些，不然那沿途一条路的陷阱布置没法解释。”温客行勾出一个嘲讽的笑来，“这么简单都能查出来的线，不觉得可疑吗？”
太顺理成章了。
龚俊想。
简直和上辈子一样顺理成章。
朝旭沉默了片刻，“我先去查查那个邻居婆婆吧。”他皱了皱眉，“若是程子晨没死，把他带回来，也是一条线索。就算是挡箭牌，总有个被推出来的过程。”
床边日明光暖，温客行小心地拉过被褥，裹好龚俊的左脚，起身净手。
水珠从指尖滑落，顾湘从荷包里掏出巾帕在一边等候。
他思索着缓缓道，“天窗叛走一个程子晨，毒蝎困住阿湘，一边是天窗，一边是鬼谷，此人安排得还甚是平衡。”
顾湘心虚地低头，用巾帕吸去手上水分，小心翼翼道，“主人……你怎知，后来困住我的人是毒蝎？”
“对了，我之前还未来得及问，”龚俊抢先出声问道，“阿湘，你求援说被毒蝎监禁，是怎么回事？”
顾湘收起巾帕，朝温客行眨眨眼。温客行点了点头，坐到龚俊身侧，她得了应允，便气愤地跺着脚皱起鼻子，开口道。
顾湘“哎呀那是假的！那人好生狡猾，只改了我几个字，整个意思都不一样了！”
“假的？”朝旭怀疑地反问，“可我听千巧姐说，你们有特殊的行文方式，很难被勘破啊？”
“也……”顾湘摸摸鼻尖，“也不是很难，毕竟那人没有改掉整份信笺，只是少了几个字。”
“阿湘本是想说，丹阳派弟子被杀，她被毒蝎围堵，后遇跟踪。”温客行接了她的话头道，“后面跟了个近期可能难以联系之类的话语。那人将她逃出并被跟踪的一小句删去了。”
“没错！”顾湘手脚并用，激动地在空中画符，“而且我后来感觉一直有人跟着我们，又不敢丢了那个小弟子自己跑，急色鬼明显就是要把这事栽到鬼谷头上啊！我尝试用假信息设局引他们出现，结果信鸽没了，跟踪的人也没有中计。我只能带着他一直躲躲藏藏。”
“那后来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龚俊问。
“艳鬼让薄情司的姑娘四处打探那个小弟子的行踪，结果看到了顾湘留下的标记。”周子舒左手撑着下巴，说道，“天窗与毒蝎相争多年，出面也不算违和。星明带了一批人，直接掩护她们离开了，毒蝎也拿他们没法子。”
“……还真是挺理直气壮的。”龚俊小声吐槽道。
温客行不知哪里被他戳中了笑点，抿着笑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他细嫩的颊肉。龚俊被他一戳，歪了歪脑袋，瞪大了眼睛看他。
不是刚回来时，眼带敌意的神情，亦非前几日，有人惊动靠近，便满目惊惶空洞的模样，只是一双空灵美目，三分娇嗔，五分好奇，长睫翕合间，剪出冉冉笑意。温客行捏了他小臂，装作无辜地揣到怀里，从肘弯捏到指尖，戏弄温存。
“你就趁着我生病欺负我。”龚俊压低了声音，气鼓鼓地告状。
“怎么会，”温客行装出一副惊讶模样，丝毫不顾旁边还有这许多人捂着脸看热闹，赖皮似的黏上来，眼角委屈地下垂，莫名让龚俊想到某个可怜兮兮的小狗图。
温客行“我哪敢欺负阿俊啊。明明只有相公拿捏我的份~”
龚俊瞬间从脖颈红到了耳朵尖，咬着下唇瞪了温客行好几眼，若不是手不能动，指定已经掐上去了。周子舒等人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秘闻，四处是倒吸凉气的吁声，顾湘的脸都跟着红了。
只有秦怀章见识甚广，镇定自若，低头吹了吹茶叶，微抿一口。
“咳咳……”秦怀章放下茶盏，起身道，“既然目前收集到的线索就是这些，那就请朝旭小兄弟继续查程子晨这条线。龚俊身子未好，子舒也还需要治疗，便不要劳心费神了，这位顾湘姑娘和丹阳派小弟子所遇之事，便请客行择取手下中信得过的人，同我一道查查吧。”
“如此甚好。”温客行按住龚俊，忙不迭应了，“秦伯伯，罗姨便是之前帮我寻找阿湘下落的，我请她协助您。”
“好。”秦怀章点点头，四周环视一圈，微拧眉头，“事情都分派完了，还杵在这做什么？打扰人家龚俊休息。子舒你也是，赶紧回去躺着，来来来小丫头，跟我仔细讲讲路上的事……”
秦怀章极其善解人意地寻了一圈理由，不消片刻，房内便只剩下温客行和龚俊二人。临走时，周子舒和朝旭贴心地关上了门。
龚俊红着脸撇开脑袋，不肯看温客行。
温客行转了个圈，单膝跪在榻上，脖子伸长了去瞧他的眼，长发落在身前，长睫似蝶，扑闪着落入金灿花丛。
“阿俊这是害羞了吗？”他笑意盈盈，亲昵地触上鼻尖，拂去鬓边落发。
温客行“‘敛尽春山羞不语’……古人诚不我欺，春日光景，果真美不胜收。”
龚俊被他说得愈发羞了。下唇且让他咬得红泛欲滴，刚被温客行拈着下巴松开牙齿，便如红透的樱果，“啵”的从叶间涨出来，引诱着温客行微微低头含上。
温客行“向人微露丁香颗……”
龚俊温热吐息都落在温客行披发下映出光影轮廓的耳畔，只见发丝微颤，温客行扶上他的后颈，像是拢住心爱阿物。
深眸中雨雾朦朦，他从那白净溪水似的脸上寻得一点嫣红，轻轻叼住。水声潺潺，海棠花瓣柔软微涩，粉嫩晶莹，指腹擦过唇角，重重光影落在龚俊半掩的锁骨窝中。
温客行攥起一缕落在他锁骨间的发，鱼儿戏水，含樱弄花，长尾轻摆，红粉相映。
“一曲清歌……”
“暂引樱桃破。”
遥进来时，龚俊还在轻喘，下唇被磨得鲜红欲滴，懒懒地缩在温客行怀里。
温客行顾及他还未好全，只在唇上索求缠绵一番也罢了，此时一手端着凉茶，眉眼间有些消不去的烦躁。
遥面不改色心不跳，鹰极好的视力全拿来盯着屏风上那一双飞燕了，连一旁不小心扯出的几处线头都数得清清楚楚。
龚俊就着温客行的膝盖搁了几张近日酒楼店铺的账目汇总，并上之前官府追查的事件后续。遥仔细听着屏风后翻动纸页的声音，待静下来，才出声禀报道。
遥“主子，还有件事，您最好心里有个底。”
龚俊抬起头来，“是什么？”
遥“江湖恐有人作乱，我来时听闻路边小摊在解析那首童谣，将‘彩云’也说成是无敌于天下的宝物，恐怕是故意引人争抢。”
“彩云？”温客行拧紧了眉头，重重放下了茶盏。“彩云能是何宝物？”
遥虽站在屏风后，目光却似撕开绣帛，直直地注视过来。
他沉了片刻，确从温客行面上看不出疑惑之外的情绪，才一字一句地说道。
遥“他们所说彩云，为万年前凤凰骨血所化宝物的别名，曾供奉冥界所有。是为……”
遥“凤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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