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温衍落世轮回，凤血为冥界所持，我所记不差吧？”
遥抖了抖翅膀，化作人形，银灰色的披风滑过点点雨水。凤栖一身白衣不沾泥泞，细听雨打树叶的叮咛雨声。
“如果你是说这万年来你一直在我耳边念叨的那个版本的话。”遥掸了掸外衣，深夜中只能见到凤栖一双鹰眸，锐利尖寒。“不差。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凤栖转过脸，定定地盯着他看了半晌。他一向是吊儿郎当，潇洒肆意的，今日叫了他来，却分外踟蹰，犹豫着说不出话来。
凤栖“我去冥界看了一眼。”
“你跑去冥界？”遥先惊得跳起来，树枝抖落劈里啪啦的水珠。“你疯啦？不要命了？温衍尚未归位，你跑去冥界的禁地，你是真不怕万一出了事，鹰族没人管吗！”
凤栖皱着眉，就差捂着耳朵拒绝唠叨了，被遥数落了一番，才心虚道，“好了好了，你是族长我是族长……哎呀行了！我下次会小心的！讲两句得了啊，别顺竿爬了……”
遥抿着嘴叹了口气，披风一甩又一屁股坐下了。
遥“所以你去冥界看了，结果如何？”
凤栖摇摇头，“凤血不见了。我虽然打不开那盒子，但是掂一掂重量，肯定是空的。”
“遥，”他踌躇了片刻，才下定决心开口问道。
凤栖“你有没有看到，你人界的主子身边，带着凤血？”
龚俊午后吃了药，温客行抱着他睡了一会儿，听着他呼吸声稳了，才轻手轻脚地从床上滑下来，掠步到房外。
遥正在那儿等着他。
“所以凤血真的在你们这儿？”遥捻着袍边，圆眼眯成了洁白湖面上一泊小舟。“是主子拿的吗？”
温客行没有回复他，指节磕在扇骨上来回摇动，是个思索的姿势。他垂眸看着遥，忽然开口问。
温客行“你是他的人，还是那个栖公子的人？”
遥站直了，手松开被捏皱的袍边，郑重地望着他。“我自然是主子的人。”
他微微一笑，“不过主子也允过我。涉及鹰族大事，以族事为先。我虽是孤身一妖在外，鹰族却是一体的，无有以我私事扰动全族之可能。”
“凤血一事，可与你族事相干？”温客行警觉道。
“自然无干。”遥神色轻松，“说起来，凤血其实与鹰族并无干系，只是主子与族长旧识，算是朋友，才格外留心。”
眼神交汇，瞬间已过几番交锋。温客行微微勾起唇角，眼神却凛冽得与神色割裂。
“如此便好。”他挑起眉头，饶有深意。
“凤血确实在我这，是为了解我身上毒性才涉险取来。如今蛊毒不明，恐怕还会再多留一阵子，你若有法子联系它的主人，可否帮我们求借一段时日？”
凤血的主人本就是你俩，你俩要用那还能说啥？遥在心里默默吐槽，一边又心道神奇。凤栖尚且打不开的机关，这两人没了记忆还能轻易取到，想来骨血所化，自然也是认主的。
“不必了，你们收好就是。只不过此事为何会让江湖谣传，族长得知，甚是诡异。恐怕，”他压低了声音，朝房内努努嘴。“是冲着主子来的。一切小心。”
温客行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我会留心。”
“另外，”眼见温客行要转身离去，遥急急上前一步叫住了他，“我听青薇说，主子他的手……”
温客行缓缓停住了，一双大眼睛忽的亮起来，直勾勾地紧随着他，忙忙抓上他的手臂，“你可是有办法治他？”
遥被他这样满怀期盼的眼神噎了一下，只觉自己接下来要说出的话都滞涩在喉咙里，堵得他喘气都分外艰难。
“他现在是人，我在人界，不到威胁自身生命的时候，是不能使用妖法干涉他人轮回命轨的。”遥摇了摇头，“我若此时干扰命簿，此劫会以另一种方式重演，反而让他额外受苦。”
温客行眼中的光显著地黯淡下去。遥吞了口口水，接着道。
遥“不过，他跟着你们，总还是要有自保的能力。我左思右想，可以帮他定制一套不需要手指灵活度的武器，你看如何？”
温客行轻轻翻转手上的扇子，指尖划过锐利的扇尖。
温客行“也罢。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尺寸。”遥说，“详细的手指各处及手腕尺寸。”
“可以。”温客行毫不犹豫，“晚上我写给你。只是……”
遥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做好了先不必着急让他练习。”温客行轻柔地拢起扇面，仿佛拢住爱人无力的手。“放在药屋吧。同青薇说一声，药屋也不必关，日常清理和采买都按他平时的要求继续做，不要懈怠。”
“药屋还开？”遥不解地歪头。“可他不是……”
温客行“他只是暂时累了。”
温客行望向小间的眼神缱绻又坚定，扇面“唰”的展开，白金绢面熠熠生辉。
温客行“等他歇好了，还会用得着的。”
淅沥雨声透过纱帘漏下薄薄轻咛，潮气弥散生锈似的霉味，被子仿佛迎头打来的海浪，压得人喘不过气。
方才闭目安睡的人掀了眼帘，门外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他胸口疼得厉害，后颈生了一层细密的汗，渗在枕头上，将长发黏着得如同海蛇，缠着脸颊不放。
又闭上眼，龚俊在心里悄悄喊。
龚俊“项乾。”
无人回应。
识海里静悄悄一片，一丝波澜也无，项乾曾经注入的浩瀚知识静止各处，如同死尸。
使劲喘了一会，攒了些力气，龚俊微张着唇，无声地描摹着喊。
龚俊“项乾……项乾？你听得见吗？”
各处一片死寂，唯有雨声淅沥，落刀一般，在胸前割下道道划痕；又带着腐蚀的潮气渗入骨髓，啃啮脆弱的骨面。
龚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上被子越发重了，吸饱了水似的裹挟过来。
他脑中闪过一些莫名的画面。
似乎在灯光闪烁的长廊中，他也是像这样，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被抑制，肺中的空气缓缓流逝，心脏剧烈地跳动，愈跳愈响，连带着耳蜗嗡鸣，死神的钟声在耳边敲响。窒息的痛苦是缓慢的、凌迟的，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扒着对方的手开始松懈，眼前摇晃着重重黑影……
#温客行“阿俊！”
扼在颈上的桎梏忽地松了，清新的空气骤然涌入，他忍不住蜷缩起身体，剧烈呛咳起来。刚养好一点的肋骨经不住这样的痉挛，上身支撑不住冲着床头倒了下去，眼见着梨花木雕作的僵硬花叶就在眼前，额角距离不过分毫，龚俊下意识紧闭双眼，咬牙迎接痛楚的到来——
呼啸风声中，他被一个颤抖的怀抱紧紧拥住，
温客行几乎要被他吓疯，整个人因为高速运动，抱紧他的双臂，肌肉无意识地绷紧着跳动。
他甫一进来，竟见龚俊双眼无神似的仰在枕上，张着嘴呼吸不来似的，双手垂落颈前，试图挪开某个无形的、掐住他脖子的隐形怪物。三两步冲上去掀开被子将人扶起，龚俊便如大梦初醒般，猛地大口吐息起来。
“放松阿俊，慢慢来，不着急……”温客行颤抖着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握住龚俊肩膀，轻轻拍背顺气，“没事没事，来，跟着我，深呼吸，吸——”
龚俊被这咳嗽震得胸口剧痛，咬着唇小声闷咳，许久才喘过来。温客行摸他后背尽是冷汗，便将人捞起，用自己胸前暖着他后背。
“好点了吗？”温客行自己方才缓过劲来，拉着他手检查，温声细语地问。
#温客行“除了胸口，还有哪不舒服吗？嗓子还好吗？说话疼的话先不说，是就眨眨眼。”
龚俊第一问眨了一下，最后一问眨了一下，乖乖窝在他怀里，把手伸给他翻来覆去地看。
“没事了。”龚俊发出些气声，试图证明自己没问题。“刚刚想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可能是梦魇了吧。”
“我可没见过梦魇能把自己憋死的。”温客行眉头微皱，有些嗔怒。
他朝窗外瞟了一眼，伸手摸了摸被褥，“是不是被子太厚了？这三个月阴雨天都要格外注意，疼起来是有些磨人的，怪我没想到。”
龚俊摇摇头，说不疼，你别担心。
温客行佯装不满，转了腰，“你若不疼，那我可走了。”
龚俊喘了半刻，从密密麻麻的疼痛中攒了点力气，努力伸长了小臂，将手指尖搁到他掌心。指尖上还缠着绷带，又滑又凉。
“不要，”他使劲摇摇头，“那我还疼的。”
温客行握着他指尖，只觉心都被他那一够，够得酸软滞疼，像拈破了的樱桃，糜烂的果肉流淌一地。
胸前的木棍被温客行重新换过，仔细地绑好，又握了他腕运功调息。
红露来换了一床轻薄的被褥，房内火盆烧得旺旺的，温客行将自己烘热了，才拿了汤婆子和热毛巾，钻到被窝里，轻轻搂住龚俊细细颤抖的身体。
“我叫老怪物给你开点安神的药，好不好？”温客行见他眼睫轻颤，便知他疼得睡不着，低声问他。
龚俊勉强睁开眼睛，倦倦半阖，朝他微勾了勾嘴角，似是有些心动。半晌又抿了抿嘴，道。
龚俊“药方里……就有安神的药材。再开多了……也不好……算了吧，熬一熬就过去了。”
他稍稍偏头，张口咬住温客行的领口，力道极轻地拽了拽。
龚俊“阿温……抱着我睡，就不疼了。”
将将抬起的双臂收获一个满满的拥抱，温客行半托着他抵在胸口，下巴蹭蹭他毛茸茸的发顶。
胸口的热敷渐渐起了效，龚俊昏昏沉沉，额头靠在他臂弯。
龚俊看不见的角落，温客行眼中的温情杀灭殆尽，黑白分明的眸子寒意凛冽。他极其轻柔地拍着龚俊哄睡，脑中却是冰封千里，岩火灼燃。
冷笑的嘴角仿佛一道鲜红的锁链，割裂了杀意四起的地狱，与温情流露的天堂。
毒蝎……
此仇不报非君子。
二月三十，清明，英雄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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