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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日出

山河令:凤归云

  入夜,无月。

  龚俊匆匆推开叶白衣的房门时,传信的纸摆在桌上,众人聚在床边,温客行正给什么人施针,银亮亮的光像淬了毒,直往人天灵盖上戳。叶白衣耳朵微动,转头便瞪大了眼睛,上前抓着他往床边推。

叶白衣“快快快,小蠢货,会医的来了!”

  龚俊不防之下被推了个趔趄,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腐臭味扑面而来。他立时心道不好,定睛一看,床上躺着的是个鬼谷的下属,此刻只是普通农户装扮,胸前被一刀劈中,血流不止,散发着恶臭,眼看着人就要不行了。

  温客行瞧龚俊的神色,像是还未把脉已经知道了什么,试探性地开口问,“阿俊,这是什么毒?”

  “恶心人的招数罢了。”龚俊皱着眉头,将外衣随手抛在椅背上,袖子卷了几卷伸手把脉,“云栽,取我的药箱来。阿温,针借我一用。”

  温客行止血的针法学得很好,是龚俊教给他保命用的,尽是些跟阎王抢人的操作,此刻堪堪等到龚俊来。再来迟一会,阎王就可以收人头了。

  烧酒备好,针在火上过了一遍,龚俊从药箱里翻出一颗药丸来塞到人嘴里,开始行针布阵。云栽得了药方跑去抓药熬药,叶白衣则抓着那人另一只手腕随时准备渡真气过去,温客行就守在龚俊身边,将烛火端得很稳。

  云层守了一晚,秋风凛凛,吹得只余薄薄一根瘦骨,伶仃稀疏。

  温客行手里的烛越烧越短,在烛台积了厚厚一层泪,像是天上的云都被烧到了烛台里,烧出了龚俊身后的千里月明。

  银针细密,像是将人钉在了床上,云栽给人灌下一碗药,龚俊盯着他喝了。又摸着他退了烧,伤口不再化脓了,才将刀子在火上过了,戴上猪皮手套和棉口罩,一点点把伤口上的腐肉割下来。

  “幸好是在冬天,”罗浮梦看得胆战心惊,“若是夏天,伤口恐怕已经烂到里面,很难救了。”

  温客行从云栽手里接过一盏新的灯台,很想说自己来吧,又踌躇着怕让龚俊分心,更容易伤到自己。

  “毒不难解,只是偏门。”叶白衣听着龚俊咯吱咯吱割腐肉的声音,像在四面风起的野地里磨墓碑,顿时觉得牙酸。“夏日更可怕,腐肉容易滋生细菌,也不知这毒有没有传染性,否则一死就是一大片。”

龚俊“传染性肯定有,只不过人没死,还传不了。”

  龚俊闷声闷气地说,仰起头活动了下肩颈,顺手将小刀扔在一边的水盆里,“哗啦”一声激起了大团大团斑鸠灰的血雾,像带毒的蘑菇一样迅速地在水底膨胀生长,将纯净的水域侵占殆尽。

  “好了,将伤口重新包扎一下,用烧酒擦洗身体,过两个时辰无碍,人就该醒了。”龚俊扒开手套,也丢进水盆里,用手腕揉酸涩的眼睛,从床边退开。

  云栽将水盆搬走,千巧取来绷带和伤药。龚俊倚在须弥榻上,窗外漆黑一片,月落了,不知不觉已是寅时。

  他累了一天一夜,放松下来,哈欠就一个接一个地止不住。

  左右这里都不是外人,温客行见那人伤势稳定,便走近来替龚俊散了发髻,有力的指节怼在蝴蝶骨旁的筋脉上,痛得龚俊“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龚俊“嗷——嘶——阿温你干啥,轻点轻点……”

  “低头低了那么久,这里太紧了,给你松泛松泛。”温客行好笑地用另一只手卡住龚俊的肩膀不让他跑,一边觉得他呲牙咧嘴的样子十分可爱,忍不住偷偷亲了一下发顶。“别动啊,不许动,很快就好了。”

  龚俊屏息憋了一会,从后背扯到脖颈的一条经络又麻又酸,被温客行这么一怼,疼得直冲脑门。还痒,他皮薄,以前健身拉伸都不用这法子,痒得他教练抓不住他,这下温客行一爪子扣在肩膀,他是被压在五指山下翻也翻不出去。

  他想到这就想到了孙悟空,终于憋不住了,呲牙咧嘴地吸气,小声念叨。

龚俊“刚翻过了几座山!嘿!哎哟嘶——又跨过了几条河!这魑魅魍魉!怎么它就这么多嗷——”

温客行“哼什么呢?”

  温客行听了一会,忍不住笑,见叶白衣都投来震惊的目光,不由觉得龚俊真是厉害,随便哼个什么都能让剑仙拜服。

温客行“魑魅魍魉是挺多的,还挺应景。”

  “哎哎哎阿温差不多差不多行了。”龚俊趁机扭腰弓身从温客行手下逃脱。“现在能和我说说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红露说沈慎出事了,怎么出的事?”

  此话一出,房间里又沉寂下来。

  这屋子里除了温客行,没有与沈慎有仇的,有些还与他相处了一段时日。当时拖着条伤腿都能意气风发的掌门人,竟悄无声息地死在越州的雨夜里。

  雨过无痕,是这样残忍的事。

  龚俊把手浸到水里,流水无情,欢快地起伏跌宕。红露记着龚俊的习惯,备了干净的水,还是温热的,温客行接过她手里的帕子,牵着龚俊的手细细擦拭。

  “具体什么情况,还要等他醒了才知道。”温客行低着头,烛光照下晦暗的影,在眉眼间摇摆不定。“他是跟着沈慎取信的人中,唯一活着回来的,也只有他清楚,越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龚俊转头又看了那人几眼,小厮除了他的衣物,开始擦洗身体。绷带下还是有血渗出来,只是脸色没有方才青紫,像个正常人了。

  他略略放下心来,站起身开始往下捋袖子。

龚俊“走吧,在这站着也没用,我们出去说。”

  

  

  说出去,没想到是这么个出去法——龚俊站在屋顶上瑟瑟发抖。

  不是怕高,他四十米的威亚都吊过。就是冷,顶上风大,月亮泼洒了一夜的寒意,终于在黎明时达到了顶峰。

  忽然一股暖意贴着背拥上来,缩着的脖颈被毛绒绒地围着,他低头看,温客行一双巧手揽在腰间,替他系上大氅的盘扣。

  “想看月亮吗?”龚俊挤着温客行坐,感觉自己像童话故事里黏人的大熊,“已经黎明了欸。”

  山边有一层淡淡的暮烟紫,晕染到偌大的空中,变成温柔的蜜合色。

  月亮在山后探头,它在不舍。

  “马上就要天亮了。”温客行感觉自己抱了个毛绒绒的大熊,满足地将下巴压在一片毛绒绒上,心想他抱了个阿俊。

  他有这——么大一个阿俊!

  “很快的。”龚俊听出了另一层意思,轻轻地应他。他将大氅掀开一半,把温客行也罩进来。

  温客行太大个了,只能埋半个上身进来,但他眯着眼睛笑,醉了一夜星辰。

龚俊“很快就要天亮了。”

  温客行想要报复江湖。龚俊很清楚,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活下去的想法,实际上现在也没有活下去的把握。哪些人才是他的仇人?沈慎死了,但杀一个赵敬,不过是杀了一个罪魁祸首。当年还有无数带着恶意的利爪潜藏暗处,在他们落魄时抓下一块血肉,让赵敬望风闻味地跟过来,好让他们在事成后也分一杯羹——这些爪子,不该剁吗?

  要剁掉这些利爪,自己必须比它们更狠、更锋,直到自己也成为这些利爪中的一员。温客行把自己磨成一把嗜杀的刀,鬼谷既是磨刀石,也是他刀锋上带血的牙,那是他不在龚俊面前展示的另一面才倒映出来的漆黑,他总有一天要亲手把这柄刀掰断。

  如果没有龚俊。

  龚俊把埋在大氅里的人扒拉出来,轻声说,“来了。”

  温客行攥着大氅朝东看,龚俊从背后挨着他,两颗心脏贴得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震动。

  山林掀起了层层巨浪,枯萎的月化了,冲破了暮年的霞朵,将天际铺画成蓟粉红的压抑。紧接着,从这压抑里猛地涨出金光,风叫嚣着席卷天地,光芒带着沉甸甸的怒气跨越江河,攀上林尖,终于射出万道光箭,以千钧之力破开层云。箭下坠着一轮日,灼热的滚烫的生机迸发开来,碾压过无力的流云、沉寂的江河和冻僵的草野,气势磅礴地撞开冷月的残局,铺撒万顷天光。

  龚俊静静地揽着温客行,鼻尖凑在他的后颈。他们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心跳震耳欲聋。

  大氅神采飞扬地在风中燃烧,屋瓦上的薄霜烧起来,温客行和龚俊也烧起来,天际燃起一片金灿灿的大火。倏忽间,蓝色的潮水浇上火焰,日光冷静下来,淡白色染上穹顶,远处的山林在风中轻吟,苏醒的草野和着鹰唳,清冷的露珠裹挟着青草的气息,轻盈地弥散开来。

  温客行在疾风中眯起眼睛,像承不住日光似的微微仰头,眼角不由控制地渗出泪来,白得几乎要融在光里。

  忽然,一只手遮在了他的眼前,只有滤过的淡橙色的光芒透过皮肤,带着暖意落在眉间。

  龚俊稳稳地挡在他身后,在风中将他裹紧了,逐渐反握住他的手。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龚俊的声音融在风里,“阿温,我一直在。”

  

  

  “你看,天亮了。”

  

  

  **

  龚俊等到那人的烧退下去,日头已经老高,便把千巧云栽她们都赶去休息。他囫囵吃个早饭,窝在旁边的榻上睡了。

  期间那人醒了一次,他把了脉,让青薇端了药来喝,把急着问消息的叶白衣挡在外面,只让他接着睡,不用管这许多。

  那人精神不济,来不及说话又昏睡过去。叶白衣在外面急得甩袖子。

叶白衣“让他先说说是怎么回事啊!就差那么两句话吗?”

  温客行拦在门口,挑了挑眉,“老怪物,你是不是傻,现在人还不清醒呢,说话能说得准吗?你要真着急知道那信,直接去岳阳派找成岭那小子问问。我们是见不着他,高崇总不能把你也拦在外面吧?我已经传信给阿湘了,等她来,让她跟你说成岭住哪,你去找他问就是了。”

叶白衣“……也罢。且走上一趟。”

  

  接近卯时那人才再次醒来。这次他先没动身,仰头见龚俊正窝在榻上小憩,便没出声,只静静地躺着。

  直到黄昏时分,青薇端着绷带和伤药推门进来,先对上一双半阖的眼,惊喜道,“你醒了!”

  这一下把龚俊也惊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

  青薇提醒他,“龚大哥,已经戌时三刻了,你让我这个时候叫你起来的。要换药吗?”

龚俊“换吧。”

  龚俊睡的时间颠倒,这会嗓子有点哑,昏沉地呆坐了一会,半晌才反应过来,旁边的呼吸声不大对。

  他转过头讶道,“你早醒了吗?”

  那人轻轻摇了摇头。青薇扶着他抿了一点热水。

  “你现在能说话了吗?”龚俊犹豫着开口,俯下身查看他的伤口情况。“这条命算是保住了,不过还需要养上个把月,饮食也要注意,我回头给青薇列个单子,让她给你单独做一份。”

  那人缓了片刻,低声道谢。

  “你是我的病人,我是不建议你现在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但是叶白衣老在外面咋呼,现在还多了个哭鼻子的弟弟,等着问你越州的事情。”龚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你要是觉得情绪波动不大的话,可以和他们说一说,然后就安心养伤。如果会很大程度影响你的情绪,就还是算了,有我在,他们不会来打扰你的。诸事已定,不在这早一刻晚一刻的。”

  “无妨。”那人微微低头,面色冷漠,眼神却压抑着悲伤。“我现在可以说。”

  “好吧。”龚俊点头,“青薇,请谷主和叶前辈,带着成岭弟弟过来吧。”

  “是。”

  

  

  成岭原本好好地坐在自己房间。他听了顾湘的话,每日不去和谢无恙打照面,数着日子等英雄大会开,好见他师父、温叔和龚叔一面。

  暮色已至,他听见门外的动静,还以为是有人送饭来了。正要起身去迎,就见顾湘喘着粗气推开门,还往天上招了招手,一朵白色的大银耳就落在了他门前。

  成岭:?

  他看看顾湘,又看看那一身白衣的青年人,一脸懵然地把人让了进来。

  这人一看就是踩着轻功溜进来的,再被发现可就不好了。

  “沈慎死了——温客行那小蠢货说是你让他去取信的,叫我来找你。”那人说话很不客气,带着底气十足的张扬跋扈,吃了炮仗似的。

  “我就是那个收信人。小子,你爹到底让你和我说什么?”

  

  

  “毒蝎追过来,沈慎行踪暴露,他们不知为何在小庙设下了埋伏。”

  那人靠在床头,低头缓缓道来。他的眼睛圆圆的,此时虚弱地半阖着,流出几分颓势,然而望向龚俊时仍焕出亮光来。

  这是龚俊第二次救他的命。

  

  七月中旬,原本约定好开英雄大会的时间,岳阳城突然爆发了一场疫病。疫病来得蹊跷,城中聚集的英雄好汉大多中了招,卿玉楼迎来送往,难免牵连,高崇和城主焦头烂额,这会子顾不上管这些小民小卒的烟花之地,竟派兵围了卿玉楼,禁止人员出入。

  龚俊没被锁在里面,他那时正为了开店的事忙得脚不沾地,晚上经常宿在店里。温客行有时外出,便也同他一道,遥特意在每家铺子给他们留了一间房,龚俊第一次推门进去时,还愣了一下,眼角微微抽搐。

  “真是好大一张床。”

  温客行疑惑歪头。龚俊摇摇头,可惜温客行不懂这个梗。

  于是他们起初只知道起了疫症,龚俊强迫店里的人每日都要用高浓度的白酒消毒,手也要每日用皂豆清洗。他盯着遥思索了半天,心想不是禽流感,应该不需要他特别回避吧。

  遥被他盯了半天,无奈地回头道,“主子,我是妖族,不属于禽类的范畴。”

  龚俊心虚地偏头“哦”了一声,手上翻医书的动作明显加快了。

  直到温客行一阵风一样冲进来,直直地望着他,一脸怒气道。

  “卿玉楼被围了。”

  

  

  龚俊不让温客行跟着,他安慰温客行,卿玉楼不是普通的青楼,地道里囤积了大量的粮食,还有在龚俊到来后草药迅速充实的药屋,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他到卿玉楼外转了一圈,站岗的都是官兵,大门被好几把锁锁了个严实,似是要将人全部锁死在里面。龚俊提着药箱要进去,门卫拦住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里锁了没看见吗?去去去,上头有令,任何人不许出入卿玉楼!”

  “这位官爷,”龚俊塞过去几张银票,“我只进去,不出来,绝对不给官爷添麻烦。您看,我是大夫,如果这里面真把人关死了,到时候尸体腐烂,第一个波及的可不就是门口站岗的您几位吗!”

  “我给您说句实在话,这病人死了也是有传染性的,尸体都得拉去焚烧,您要是就站在这不让人治,回头什么时候里面人死光了,您中招了都不知道,多吓人啊。不如我进去,把人治好了,不是皆大欢喜吗?”

  门卫冷笑道,“你能治?上头派下来的大夫都治不了,你进去急着找死吗?”

  “我能治。”龚俊收了笑,认真道,“外头商铺里有人我已经治好了。”

  “你能治,你怎么不去救其他人,跑来巴巴的为个青楼诊治,你安的什么心?”门卫大怒。

  他家里也有亲人染上疫症,被拉去寺里不知生死,此刻抓着龚俊的胳膊不放,把银票塞回他手里。

  “那迁静寺里好多人,上头压根没法治,这回都在等死。大夫,你要能救,你去救他们吧,这青楼里能有什么好人,管他们干嘛?”

  龚俊的胸膛急速地起伏,少刻又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要进去救人,不能得罪这个门卫,只是再也给不出好脸色,只冷着脸说。

  “我去说了,他们不让我治,那领头的大夫还把我的药箱砸了,害得我只能回来取针。”他直视门卫,腰上的链剑随着怒气震颤,发出几声轻吟。

  他压不住声音,吸引了卿玉楼里的姑娘向门口聚集,还有力气大的扒着墙头朝外望,激动地直跳,又不敢出声。

  “青楼里的命也是命,何况这里都是我的兄弟姐妹,是我的家人和长辈,他们会信我。”龚俊咬牙道,眉眼结霜,寒意刺骨。

  

  “我能救一个算一个。”

  “让开!”

  门卫抓着他的手被吓得一松。

  他默默良久,只听见背后楼内传来很多唤声,有见到熟人喜极而泣的,有担心龚俊让他不要进来的,有大喊我们有救了的奔走相告声——他抿了抿嘴,下了狠心,“扑通”一声跪在龚俊面前。

  龚俊方才的气势陡然无存,倒退了半步惊道,“这是做什么?你赶紧起来,哎,别这样……”

  “大夫,善人,我娘也得了病,被关在寺里,眼看就要不行了。”他低着头小声说,“你能不能救救她?我求求你,只要你肯救她,要我做什么都行,求你了……”

  龚俊防备的手缓缓放下,蹲下来和他平视,叹了口气。

  “官爷,不是我不救,而是寺里我根本进不去,这病也不是一个药方能解决的事。”他拧着眉头思索片刻,从药箱里搜出一个小荷包递了过去,“这样吧,你放我进去,这药丸你拿着。这是保命的药丸,你母亲定能活过三日。”

  门卫颤抖着双手接过荷包,满脸希冀地望他。

  “三日后,楼里所有人必定痊愈无恙。你若是看到成果,信得过我,想办法把你母亲接出来,送到这儿来。我帮你治,不收你钱,就当是感激你今日放我进门。”

  门卫将荷包塞到胸口,抹了把泪,转头大声道,“你小子既然要送死,我也懒得管你!来人,架个梯子,让他进去!”

  龚俊正要走,袖子一把被扯住了,转头就见温客行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一脸不赞同地望着他。

  “半刻没看着你,竟瞒着我做这么大的事!你要进去,怎得不带我?”

  “你又不会治这个,进来染上病怎么办?”龚俊小声说,使劲捏了两下他的手,“方才同你说了,让你赶紧去找秦前辈和周子舒。我能救人,也不能凭空变出粮食来,五日后要是他们不肯开门,里面就该断粮了,到时候我治好了病人也治不好饿死鬼呀!”

  “这事让……让……”温客行卡了半天,想不出这事还有谁能做,竟真的只有自己能去。

  他急了半天,泪都要急下来,忽然一个吻轻盈地盖在脸颊,叫他瞬间呆住了,倏地安静下来。

  “你见过我救铺子里的小二,我可以治好他们,你信我,对不对?”龚俊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让温客行愣愣地点了点头。

  “我也信你,一定能想办法,解了卿玉楼的围。”龚俊拍了拍温客行的手,接过他另一只手上的药材和不知从哪找来的一整套银针。“我在里面等你。”

  额头轻抵,温客行深深望了龚俊一眼,直到他粲然一笑,转头施展轻功蹬进了卿玉楼的外墙。墙头上的小厮立马将人扶住,接过药箱,背影消失在墙后。

  他咬了咬牙,迅速闪身到了暗处,飞身朝四季山庄的据点狂奔而去。

  

  龚俊在里面呆了三日,不眠不休。里面没有大夫,只有一个千巧勉强算是会使针的,所有倒下的人必须他一个一个施针过去。

  生死面前,人无贵贱。

  龚俊眼睛熬得通红,洒扫的大爷颤颤巍巍,靠着门不让龚俊进来。

  “主子,您治好了我那小孙子,老头子感激不尽了。我一把老骨头了,草药留给那些小伙子吧,别在奴才身上浪费时间了。”

  龚俊心脏跳得厉害,他撑着门梁,指甲抠到木头里,心知这仗还远没有打完,摇头道,“谁的命不是命?爷爷,卿玉楼有一个算一个,谁都不能死。”

  他轻轻笑起来,眉头扬起,那股子张扬劲竟让青薇看出了谷主的神色来。

  “老爷子,你可别砸我的招牌呀!”

  三日后,卿玉楼墙头扒了一堆姑娘小厮,精神头十足地冲着外面喊,“我们没病了!放我们出去!”

  

    门卫偷着把他娘送出了寺,抬进了楼里。他娘迷迷糊糊地还不肯,男人一拍大腿,“娘,青楼算个屁啊,命都没了还在意这些吗?这里头真有好大夫!”

  第二天,他娘也扒在墙头,和那些姑娘们一起喊,“俺好咧!放俺们出去!”

  

  不知怎么这事就传出去了,第五日竟有一堆人跑到卿玉楼门口,还有的背着家里的病人。外面封的封,锁的锁,迁静寺不知抬出去多少轮尸体,连官兵也偷着不肯把家里人送到寺里去,哪怕死在家里也好过死在那缺衣少食的鬼地方。秦怀章带着上头的解封令和与他交好的大夫赶来时,卿玉楼已经被围得水泻不通了。

  有了大夫帮忙,龚俊将针法细细讲解,确认无误后便放他再去教下一个。如此传递下去,十日后,卿玉楼附近的疫病总算是控制住了。

  龚俊这些天几乎没合过眼,高崇要见他也被推了,待到那些被疫病折磨得再也无法趾高气扬的大夫,终于低声下气来求教后,岳阳的疫病才算是控住了。随着一轮轮的传播,疫病的毒性也在降低,快速解决的药方也被研制出来。

  龚俊把药方交给遥,让他送到温客行的药铺里,然后倒头便睡。这一睡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只觉得头昏脑胀,温客行紧紧攥着他的手趴在旁边,脸色都是白的。

  “没事了。”温客行见他醒了,泪中带笑地抱住他。

  “阿俊,欢迎回来。”

  

  外头的男孩女孩进来一大批,跪在床边认认真真给龚俊磕头。领头的是这次病得最重的青薇,还有另一个一直没有名字的男孩。

  “请主子赐名。”他又磕了三个头,“属下愿终身追随主子,绝无二心。”

  龚俊呆呆地挠挠头,“哎你们别这样啊,我不是想笼络人心才救你的……你这不是让我当着温客行的面挖他墙角吗?”

  “属下,属下不是这个意思!”男孩有些慌乱,但脑子转得很快。“千巧姐不是也认了主子和谷主吗,这不矛盾的!谷主,您看……”

  “没错,不矛盾。”温客行赞同地点点头,“其实他也不算是鬼谷的人,是卿玉楼收纳的可怜人,平时在卿玉楼做个侍卫。不如就跟了你,你总得让人家报答下救命之恩吧?”

  “那就……”龚俊想了想,道,“朝旭吧。”

  旭日照原野,万物皆欣荣。

  男孩欣喜地咧开一个笑来,朝阳从他身后升起,光芒跨过窗棂,将人染成了金色。

  “朝旭,拜见主子。”

  

  温客行和鬼谷第一拨追踪沈慎的人失去联系后,朝旭主动请缨,带着第二拨人前去搜寻。

  “我们找到沈慎的时候,他还活着,和我们互认了身份。”朝旭回忆道,“他说,上一批跟着他的兄弟被毒蝎暗算,死在半路了。我们仍旧按照之前的约定,他在明,我们在暗,三天后就到了镜湖山庄。”

  “那里已经被五湖盟的下属接管,沈慎出面,进去了半个时辰,什么也没搜到。”

  自然是搜不到的,龚俊心想,那里早该被无常鬼搜刮干净了。

  “当晚我们赶到了主子说的那个破庙,沈慎找到了那封信,我们准备带他撤离时,埋伏的毒蝎不知放了什么药,所有人都陷入了幻觉,只有我没事。”他拧着眉头略显疑惑。“我将主子给我的解毒丹勉强给他们服下,毒蝎见不能让我们自相残杀,就亮出了杀招,干脆出面围了我们。”

  “之后只有你逃了出来?”温客行问。

  “不,其实当晚我是护着沈慎一起走的。”朝旭愤道,“但他受伤实在太重,当地的大夫又不会解毒。我本想送他到……到据点,但是毒蝎实在难缠,竟放出沈慎身上有琉璃甲的消息,又一路跟踪我们,将行踪透露给杀手和那些江湖中人。”

  “我担心据点暴露,便只能带他逃走,一路大小十几战,最终还是……没能保住他的命,连尸体也让那些人抢走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成岭攥紧了拳,眼角泛起水光。

  “他们在沈慎身上没找到琉璃甲和信,一路追杀我到岳阳城城郊,不知遇上了谁,竟全军覆没了。”朝旭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在城郊躲了几日,确定无人跟踪,才和城西的遥兄弟接上头,捡回一条命。”

  “城郊……”龚俊觉着这地方有些熟悉。“该不会是漯河边吧?那儿以前是毒蝎的据点,后来被栖砸了个稀烂,成了他的地盘。毒蝎撞上去,岂不是找死?”

  “这就不知了。”朝旭摇摇头,手指死死地揪着被角,“主子,那些兄弟都……属下无能,不能为他们收尸,连沈慎都没带回来。请主子责罚。”

  “信呢?”叶白衣插了句嘴,“他们在沈慎身上没找到信,信去哪了?”

  “信我毁了。”朝旭低声说,“那些毒蝎已经见过那信,我将其背熟后,便一把火烧了,誊抄在随身携带的一本黄历的空白页。”

  他朝四下里望去,红露连忙抱着个沾了血的小包袱道,“是这个吗?里头有本黄历。”

  “没错,就是这个。”

  叶白衣翻看片刻,一时屋内无言,只有书页轻飘飘的翻动声,像百足之虫在灰暗的角落里抓挠。

  “照成岭所说,这信上也并没有明说,当年究竟是谁害的容炫中毒发疯。”温客行抿了一口茶,冷声道。“只是幕后之人不知,所以才发了疯似地追杀,宁肯错杀也不肯放过。”

  “沈慎已死,这么大的事情是瞒不住的,但毒蝎决计不会自己背这个锅,定要找个替死鬼。”龚俊接过温客行递来的书,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只是我们也没有证据,难道要让这事不了了之?”

  “哪有这么好的事?”叶白衣冷笑一声,古井无波的眼中竟也起了怒气,衣角无风自起。

  “老子去看看。”

  

  

  叶白衣带来了张成岭,连带着把他师父,和师父的师父都给带了来。上回温客行和周子舒见面还是疫病时,两个人各自忙乱,完全来不及提当时安吉四贤的事。这回龚俊也在,干脆趁着秦怀章坐镇,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挑了干净。

  “没错,我后来听民间议论,也觉得诡异。”周子舒含了一口酒,舍不得吞似的品了半晌。

  

  “安吉四贤无事,人是两个青年男子救回来的——可不就是你们吗!我是听龚兄说的话不对劲,让韩英帮我去打听的,韩英托了和我关系不大的几个下属,拿到的才是真实的民间传闻。”

  叶白衣收回把脉的手,摇了摇头道,“我看不出来,若是秦怀章你这小徒弟身上,有和那小蠢货一脉的蛊毒,我是诊不出来的。只是你这作得一手好死,怎么,不想活了?”

  龚俊正在一边吃他的晚饭,听了这话还愣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忙忘了给周子舒拔钉的事,连忙站起来,“快快快,让我把一下。”

  周子舒捋到一半的袖子又捋回去了。

  “单个人的情报来源很好控,但是整个天窗就很难了。”秦怀章摸着下巴思索。“还是要把山庄的东西用起来啊。”

  “我猜这只是个开胃菜,估计是对方第一次启用这种蛊,各方面使用都不熟练。”龚俊轻声道,“恐怕后面没这么简单,周兄,我还是建议你请大巫来一趟。”

  “左右英雄大会推迟了。”龚俊咬着下唇,在心里过了一遍铺子的情况,正色道。“接下来七日,你就留下好了。段鹏举那边催你催得紧吧?亏得你一直扛着不过来。”

  周子舒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倒像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些话来。

  “拔钉子,”龚俊没抬头看他,只看天边。

  “回头整他们去。”

  他说得轻飘飘的,温客行倚在窗边回头看他,背后是忽明忽暗的云。风一卷,就融在皑皑的天里。

  立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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