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湘推门进来时，龚俊正站在铜盆边洗漱，温客行替他拎着长发，免得沾湿了。
“阿湘，”龚俊从毛巾后露出一双含着清晨露汽的眼睛来，笑弯得像沾着露珠的百合花瓣。
“今天怎么舍得回来了？小曹呢，怎么没跟着你一起啊？”
顾湘还没开口先闹了个大红脸。“俊哥你别胡说，我当然是要回来跟着你和主人的，关那个大傻子什么事啊！”
“你都多久没回来了？”温客行的扇子轻轻敲上她的额头，“我看阿俊说得没错，也不知那岳阳派是什么好地方，竟然让某些人乐不思蜀了，恐怕连你罗姨和千巧都忘光了吧！”
“哎呀主人！”顾湘恼得直跺脚，“你再这样，那消息阿湘就不告诉你了！”
“好了好了，”龚俊将毛巾搭在一边，推着顾湘坐到外间的茶桌旁，又把新鲜的桂花糕挪到她面前。“这么久没回来，先斗嘴斗上了。早饭还没吃吧？先不急，快尝尝，这是青薇那丫头新做的，特别好吃。”
“青薇姐姐做的？那我一定要多吃几个！”顾湘瞪大了眼睛，来不及洗手就直接拈了一块放进嘴里。
桂花糕入口软糯，味道清甜，淡淡的香气仿佛游遍四肢百骸，顾湘激动得直皱鼻头，鼓囊着嘴连连点头，“嗯！好吃！”
温客行无奈地叹了口气，眼里带了几分看自家女儿式的嫌弃，“看你这样子，倒像是岳阳派虐待了你似的。怎么，他们不给你饭吃？”
“哪能啊，我好歹也是岳阳派的客人呐。”顾湘语气里带了几分小得意，“只是吃来吃去就是那些，高崇太抠门了，连肉都很少见，要不是我经常跑出去开小灶，我感觉我脸都要吃绿了！而且岳阳派的厨子哪能比得上青薇姐姐的手艺啊，我都好久没吃到青薇姐姐做的菜了。”
“怎么就穷到这地步了，五湖盟不是还挺有钱的吗？”龚俊正招呼云栽拿早餐过来，端着盘子过来时正好听到阿湘的吐槽。“弟弟还在长身体，天天吃素的怎么行，高崇真是……”
“哎，说到成岭，我跟你们说啊，”顾湘拍拍胸口吞下最后一口桂花糕，抓了一个馒头，压低了身子小声说。
“我听说，高崇要把他的女儿，下嫁给张成岭！”
龚俊听顾湘说了一遍高小怜的婚事背景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挑着眼睛瞧温客行。无常鬼死后，喜丧游戏依然正常举行了，只不过毒蝎下的药被龚俊解了，长舌鬼将其换成了另一种能致人昏迷的新药。
温客行朝他微微点头，示意邓宽已经送回去了。
“高崇这个人，虽然有些伪善，又识人不清，但还是很护犊子的。”龚俊小口地咬着包子，在间隙里说，“他对成岭并非软禁，确实是保护。只是层层传递下去，谁能保证他的院落是铁桶一块？真实施到弟弟那里，就是货真价实的软禁了。”
“谢无恙是赵敬的人，一定要格外小心。”
“上次千巧姐提醒过我了，我回去后特别留意了一下，发现他总是给成岭找茬，还天天阴阳怪气的。”顾湘说话间尽是嫌弃，“也不知他是怎么当上大弟子的，一点也没有大门派弟子该有的样子，简直和我们这些恶鬼也没什么区别嘛！”
温客行轻扣了两下桌沿，望着地板出神。
卿玉楼里不见落叶，秋日的萧瑟都通过不请自来的北风委婉通知，他踱到窗边，伸手试探，灌了一手的寒意。
起风了。
龚俊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毛绒绒的滚边外衣，撑开了递给温客行。
“你今儿要出门吗？”龚俊见他在腰间别上了荷包和玉佩，还抛了两下钱袋掂量分量。
“有些事情还得我去吩咐，顺便去敲打敲打长舌鬼。”温客行接过大衣，凑上去亲亲龚俊的脸颊。“我黄昏前一定回来，记得给我留饭。”
“好。”龚俊拉着温客行转了个半圈，踮脚将鹿角银簪插入发中，“我午时也要去铺子里看看，昨天雪松回来时说还有些事情拿捏不准，让我过去拿个主意。遥那边倒是挺顺利，市籍的事阿乾又帮了忙，天门街上的银楼很快就能开起来，正好和你的布庄打个擂台。”
“打擂台？”温客行半蹲着笑，“做什么跟我打擂台？”
“你那家布庄可是很有点名头的，借我踩一踩。”龚俊笑得狡黠，拍了拍温客行的肩膀示意他已经簪好。“有人喜欢你，自然就有人讨厌你。与其被别人背刺，不如自己捏一个竞争对手出来，把剩下那批人的钱也揽进来。”
龚俊有些话没说，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遥似乎很自然地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布置。栖说遥是跟惯了他的人，他渐渐感觉到这话不假，很多事不需要他说，遥做的几乎与他所想一致，以至他有时怀疑遥能读心，可以直接省去言语交流。
他没忘记那晚那只百里见秋毫的小鹰。
它也叫遥。
“高崇将英雄大会拖了这么久，是沈慎迟迟未归的缘故吗？”龚俊低声问，“赵敬最近的日子不好过吧。”
“罗姨对当年的赵敬最是熟悉，经她之手的谣言也最戳赵敬的心窝子。”温客行冷笑一声，眸中寒芒毕露。咄咄逼人的日光落在眼里，也在两厢抵抗中节节败退。
“高崇就算想保他，也得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琉璃甲的事还没个说法呢，英雄大会怎么办得起来？光是五湖盟的流言就够他喝一壶了。”
英雄大会，说英雄，唱英雄，然而肯揭帖而来的却尽不是英雄好汉，为数不多高风亮节的安吉四贤又被逼走，高崇这出戏唱到一半就被冲了个七零八落。岳阳派在高崇的压力下还算清明，但除去镜湖山庄，和不知所踪的沈慎下辖大孤山派，剩下的尽是一团污秽，如今要扒，就没有扒不出来的泥泞。
自证一事最难，何况鬼谷手里有证据。
“我倒是不担心高崇。”龚俊牵着温客行，两人沿着长廊慢慢地走。
将近冬日，烟灰色的雾弥散在偌大的寂静中，已经有早起干活的男孩踩着屐在院子里穿梭，哒哒的脚步声清脆得像扣在屋檐的雨滴声。偶有路过的女孩，依着温客行的规矩微微一福，笑着招呼，“谷主，龚大哥，早啊。”
龚俊笑着回一声“早上好”，温客行微微点头，两人仍牵着手继续往前。
“毒蝎才最难缠，我懂。”温客行小声回道。“给邓宽设下的局已经完备，随时可以还治其人之身。虽是流言，我看蝎王也不是无动于衷，前两天秦前辈传来消息，毒蝎那边在悄悄查当年罗姨的事了。”
“这么快？”龚俊有些讶异。他分明记得蝎王对赵敬很是情深意重，剧里可是犹疑徘徊了颇久，见到了罗浮梦本人才真正开始怀疑。
“他从宋怀仁那儿抢走的那块假琉璃甲，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温客行带着嘲意微微摇头，“赵敬多疑，一度怀疑蝎王自己扣下了那块琉璃甲。事关利益，恐怕不能善了。只是安吉四贤的事情出了之后，二人的关系暂缓，不过留下的芥蒂就没那么容易消除了。”
“赵敬这次倒是沉不住气了。”龚俊用手指点着下巴，笑得幸灾乐祸。“不过赵敬毕竟是他救命恩人，又有养育扶持之恩，总还是得多加几把火才行。”
卿玉楼的后院有一道小门，不对着街道，龚俊将人送到这里止步，拉着温客行的手摩挲他掌心的茧子。牵了一路，温客行的手终于不再像生铁一样冰冷，像块被捂热的玉石，握着很舒服。
温客行侧着身凝视他，故意抽了手，拿掌心蹭他的脸颊和脖子。有些痒，龚俊耸了肩歪着头笑。温客行停了，他又主动窝进去，满意地眯着眼，叫温客行捧了一手温香软玉。
就着这个姿势，温客行手上微微使劲，两人的额头贴在一处，鼻息缠绵。
“等你回来。”
“等我回来。”
**
叶白衣最近迷上了翻花绳。
倒也不是花绳有多好玩，只是薄情司有个很会做饭的丫头拉了他来时，说一起玩，玩完了有点心吃。
叶白衣舔舔嘴唇，“我要吃梅花酥。”
对面一拍掌，“成交。”
于是叶白衣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堆姑娘中间，撑着手给她们作架子，红色的花绳翻来扭去，便在指尖开出一朵花来。
打着盹的叶白衣清醒过来，对着那朵花上上下下地研究。旁边端着梅花酥的姑娘笑说，“叶前辈，要是能复原出来，这一盘梅花酥都是你的，怎么样？”
“这有什么难的？”自以为入天人之境，参透这绳戏原理的叶前辈嗤之以鼻，“你们等着看吧！”
两手一松，花朵瞬间枯萎，一堆纠缠不清的红绳落在膝头。叶白衣低着头仔仔细细地解，姑娘们叽叽喳喳地出主意，他也不觉得吵，时不时讨论两句，竟也其乐融融。
于是龚俊从外边办事回来，拎着从仰梅楼打包的食盒经过时，便见这朵大银耳淹没在一群蝴蝶似的姑娘中，抓耳挠腮，好不可怜。
他笑着摇摇头，吆喝一声，“叶前辈！冰碗吃不吃？”
叶白衣拈着乱成一团的红绳转过身来，眼睛都亮了，仿佛龚俊是好大的救星。那个捧着蝴蝶酥的青薇踮着脚小跑过来，伸长了手臂挡在龚俊身前，大声道，“叶前辈是剑仙，不能食言的！没翻出来花儿，没好吃的吃！”
叶前辈瞬间和手上的绳一样蔫了。
虽说叶白衣使的是重剑，遇上这种小巧细致的玩意，确实有些吃亏。
但是剑仙毕竟是剑仙，加上龚俊也加入了美食诱惑的大军，在冰激凌、蝴蝶酥、水晶冬瓜饺等一系列中华传统美食的激励下，叶白衣终于成功登堂入室，算得上翻花绳项目的初级新人了。
叶白衣好学好问，迷上了以后就天天苦心钻研，向各位老师们请教。温客行时常调笑，想不到剑仙活了这么多年，还会有恭恭敬敬向一个不到二十的小姑娘低头喊老师的时候，真是人生无常。然后便会被叶白衣怼回去，称三人行必有我师，小姑娘也有过人之处，不然你个小蠢货翻个乌龟出来给我瞧瞧？
所以如今要找叶白衣，除了去厨房瞅一眼，最方便的还是直通卿玉楼后院一楼的外厅，姑娘们常聚在一起吃饭玩耍的地方。
小白鸽在厨房外飞了一圈，机敏的小脑袋歪了歪，翅膀没收直接滑翔着向外厅而去。它赌了一把，一头撞向了窗户，木框“砰”一声撞上了墙壁，带着几根可怜兮兮的羽毛在来回摇摆间颤抖。
姑娘们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大团白毛在窗边柜上连滚了几个圈停不下来，还是叶白衣眼疾手快，一根筷子破空而去，深深地扎入了柜面，终于拯救其免于跌落的命运。
白鸽被筷子一挡，四脚朝天地装死。它浑身哪都疼，只在柳千巧上前时摇了摇爪子，示意她把那个小竹筒拿走。
叶白衣见千巧半天不动，开口问，“是不是给那个小蠢货的消息？放了等他下晌回来再看吧，这把还没玩完呢！”
“不是……”千巧回神，将小白鸽捧到众人中间，好叫养鸟的姐妹看看伤势。她冲叶白衣微微低头，是个习惯性禀告消息的姿态。
“越州传来消息，大孤山派掌门沈慎……罹难，尸骨无存。”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