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金色的香炉内，正有轻烟袅袅升起，弥漫了一室，恍若人间清晨的蒙蒙薄雾，透露着几分神秘的气息。

高寒满怀心事的在客厅来回踱步了几圈，时不时用眼角余光偷窥下韩诺那边，而韩诺则坐在那处点燃了一支雪茄，自顾自的吞吐着烟雾，也不理会高寒这异样的举动。浓香的烟味和芬芳馥郁的檀香味混杂在一起，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客厅。

沉吟良久，高寒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怀揣着一丝希望，对韩诺投去了期盼的目光，试探着问道：“我……可以见一下我母亲吗？”

“可以。”没想到高寒纠结了这么久的问题，韩诺居然不假思索的就点头同意了，期间连眼皮都未曾抬过，仿佛早就看穿了高寒的心思。韩诺夹着雪茄，随意的拍了拍手，一具面色灰白动作僵硬的行尸就反应迟缓的走了进来，在高寒面前驻足停下。

看着那苍白的面容和空洞的瞳孔，高寒愣了愣。他望着自己的母亲，这些年来明明都和他待在同一个地方，这却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应该说，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

温热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倔强的不肯滴落下来。高寒也难以形容此时的心情，总觉得有一股未知的情绪堵在胸口让人闷得难受。

没有灵魂的行尸并不具备交谈的能力，高寒就像一个可怜的孩子，呆呆的站在那里盯着自己的母亲。待到泪水蓄满眼眶，又顺着脸颊滑落，高寒才红着眼睛仔仔细细打量起眼前人的面容。他的母亲虽然表情呆滞，但也看得出生前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光论外边，确实和他父亲十分般配。

掐灭雪茄，韩诺随手一挥，将桌面东西悉数变走，抬眸看了看高寒那边，顺手又做了件好事。韩诺将高峰也召唤了过来，看着他们一家人团聚的样子，韩诺起身打算离开，想把客厅留给高寒一家。

高寒注意到了韩诺的举动，急忙叫住准备离开的韩诺，语气急切的问道：“我可以和他们对话吗？”言下之意，就是请求韩诺暂时放出他父母的灵魂。

韩诺一袭黑衣，负手站定，转身看向高寒，斩钉截铁的告诉他：“不可以，风险太大。”

高寒眼中闪过一抹失落，但也预料到了答案，如今倒是他太心急了，韩诺能允许父母的躯壳陪伴他左右，在这个充满邪恶的混乱空间，已经算得仁慈，他也不能奢求韩诺帮他一起救出父母。再者，万一韩诺一心效忠黑影，那他提前暴露了心思岂不是打草惊蛇。

韩诺是一位懂得尊重下属的老板，虽然高寒眼神躲闪，但韩诺却未动用法力随意读取高寒内心的想法，只是误以为高寒因不能和父母说话而感到难过。

一只沉重而有力的大手在高寒肩上拍了拍，韩诺脸颊浮现两个浅浅的酒窝，语气相比平常也温和了许多：“既然一家人都在当铺，那今后就好好陪伴父母，或者让他们多陪陪你，这样才不会感到孤单。”

高寒点点头，收敛了目光，心中有些羞愧。他以为韩诺会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毕竟最近他的表现都是这样。没想到对于下属，他还是会细致入微的关心，甚至把他父母的躯壳都送到了他身边。

自那日以后，高寒不再频繁的往人间乱跑，寒夜咖啡厅也招了人代为经营。每天当铺工作之余，高寒都像个孩子一样陪在父母身边，走在中间挽着他们的手臂，带他们在当铺里转转，自顾自的和他们说这说那，哪怕始终得不到回应。

这日，高寒唤来父亲母亲，让他们坐在一起，给相机设置了延迟拍摄之后，高寒立马跑到二人跟前蹲下。照片图像短暂的记录了一家三口的模样，令高寒倍感珍惜，但因空间规则限制的缘故，不久后照片上的图像就会自动消失不见，他们甚至都留不下一张完整的全家福照片。

好不容易找到父母，却是两具形同死物的躯壳。不甘和愤怒充斥在胸腔，压抑着心中的怒火，高寒安顿好父母后，就瞬移出了当铺散心。

走在人间的街头，城市繁华也寂寥，冰冷的窗亮起孤灯盏盏，不知在等谁人归来。寒风刮过，吹落树叶几许，像极了生命的尽头，悉数叶落归根。

踩着枯败的黄叶，发出清脆的声响。高寒情绪低落的将双手插在裤兜，挤进陌生的人群，跟着大家的步伐一起走过了马路。

昏暗的路灯照亮了一条条回家之路，却没有一条能够指引高寒家在何方。走在人行步道上，只有拉长的影子与他为伴。

抬头望了望当空的皓月，散发着清冷的月光，也许月亮也有烦恼，高寒正这么想着，却被一个撞击的声音吓了一跳。高寒定睛一看，原来是路边有个约摸十五六岁的男孩，坐着轮椅上不来人行道，被不算太高的马路牙子阻隔在了下面，他不甘心的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路牙，想借着冲击力缓冲上来。

高寒停下脚步，见他实在吃力，便上前帮了下忙，非常轻松的就将轮椅带人推了上去。男孩感激的转过头和高寒道谢，高寒本就心情不佳，帮忙也只是顺手，随意应付了几句，就和男孩道别了。

清冷的夜风刮得起劲，高寒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四处溜达，在经过一个篮球场外围时，又发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正是刚才那个男孩，他正聚精会神的盯着场内的赛况。

隔着高高的围栏，里面的热闹和外面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高寒在男孩身旁站定，朝着他的目光向里面望去。此时的他们，就像两个被遗忘和抛弃的人，与这喧嚣的世界格格不入。

场内灯光明亮，一群与轮椅上的少年年龄相仿的大男孩正身形矫健的比赛，投篮技术一个比一个厉害。高寒垂眸，看出了身边之人眼中的羡慕之色，不禁问道：“你也想打篮球？”

听到有人说话，男孩疑惑的抬起头，发现是刚才帮助过他的高寒，随即自来熟的点头回道：“嗯，其实我以前，也是这个队伍里的一员，虽然我技术不算拔尖，但也算是中上水平，只是现在……”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高寒心领神会的看了看他的双腿，下肢瘫痪，无复原机会，知道他此生都不能再站立了，便试探着说了一句：“你……还想打篮球吗？或者说，你想过要康复吗？或许我可以帮你……”

本想介绍他去八号当铺，也算给他一个圆梦的机会，没曾想男孩眼神清澈，对他报以一笑，摇摇头失落的说道：“打篮球是我的梦想和动力没错，但是……如果可以重来，我宁愿不要这条命，也想让爸爸妈妈活着！”

原来，男孩的家庭原本幸福和乐，他也有着不错的成绩，还是篮球队的一员，却没想到在一次全家外出游玩的途中，不幸发生了车祸，父母双亡，他也因为车子变形挤压而导致下肢终身瘫痪。

虽然父母对子女的关爱高寒尚且体会不到，但他却被眼前这个男孩对父母的感情所触动，或许他也隐隐约约能理解这种感情，如果可以，他又何尝不是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救出父母。

回到当铺后，高寒看着父母僵硬迟缓的动作沉思了良久，哪怕再陪伴他千年万年，也终是两具没有灵魂不会思考的躯壳，事到如今实在没有什么两全之策，为今之计只能放手一搏。

于是，趁着某日韩诺不在当铺，高寒悄悄走进密室，打开了装有父母灵魂的罐子，看着两团灵魂飘进了父母生前的躯壳内后，终于恢复了寻常人该有的模样。高寒喜不自胜，他知道自己没有收取典当物的能力，所以准备带着父母投靠白家，在与父母匆匆解释了几句后，高寒拉着父母打算立马离开当铺，却没想到黑影速度之快，周围突然昏暗了几分，整个空间都处于扭曲状态，让他们逃跑不得。

本想着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态度，高寒勇敢的挡在父母跟前，甚至跪下和黑影求饶，黑影却未曾理会，直接动手收了还在一脸懵的高峰和Amy的灵魂，随手丢进了两个罐子。然后宽袍大袖一挥，就毫不留情的升起一场烈火，将背叛他的人惩罚烧尽。

韩诺回到当铺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韩诺心道不妙，便急忙呼唤高寒，却始终无人回应。韩诺火急火燎的顺着味道浓烈的方向找去，只在密室地上看到了一团漆黑的灰烬，旁边的桌上摆着两个罐子，里面有两团颜色各异的灵魂在不停的打转，似乎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手心不自觉的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直到此时，韩诺哪还猜不到事情的起因和经过？他以为让高峰Amy的躯壳陪着高寒，高寒心里就会好受些，毕竟这世上有些事情已成定局，无法扭转。却没想到高寒一意孤行，终是害了自己。

烈火焚烧后的焦糊味还飘荡在空气中，地上的灰烬也预示着一条生命的就此结束。此情此景，韩诺再是熟悉不过，他还记得阿精和John被烧时，他也是如此为他们善后。

将灰烬装进空空的玻璃罐内，韩诺为桌上的三个罐子贴上了他们各自的姓名标签，然后盖上白布，端起托盘，韩诺把他们一家三口放进了同一个暗格，也算是圆了高寒未了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