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醉酒

沈无抬头看他。

那双平日里清明的眸子像是蒙了雾，他似乎看不清眼前站着的人，眨着眼睛想看清楚一点。大泱百姓，体格健壮，亓琨年岁十五，已与沈无的身高差不了多少。分明是俯视的姿态，亓琨却忽然怯起了场。

他觉得他不该冲出来。

就在他待不下去准备落荒而逃的时候，沈无却低下头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靠在树边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亓琨自己都感觉他站成了一个傻子。

天高地远，亓琨眼里却只看到了白衣先生。他自小锦衣玉食，脑子里压根没有什么“如何照顾酒醉之人”的笑话，转身欲走，又半天迈不开步子。他本就不是什么冷血无情的人，一直以来只不过跟沈无呕着那一口气，如今这气悬在半空上不去也下不来，快把他自己呛死了。

亓琨忽然觉得也没必要争这口气。

沈无缩了缩身子，团成一团。

亓琨硬是从脑子里抠出了“尊师重道”四个字，像是忽然有了底气，抬手抱起树下的先生往另一边走。他身上统共也就一件衣服，脱下来光着膀子在这深秋时节到处溜达，就算是在大泱也显得有点智障。

沈无醉的不行，手脚费力的动了动，硬是没醒过来。

亓琨踏进木屋的时候，另外二十个狗腿子都没反应过来。

这些孩子每天都要来这里听习，待在学舍里的时辰却一只手数的过来，剩下那么多无聊的时光自然要想点法子解决，于是他们捣鼓出了这间小木屋，专供游戏逃习。

亓琨旁若无人把沈无带进小木屋放在地上，再出来的时候遭到了四十只眼睛的围观。

季挺这小子平日里机灵的不行，这会儿脑子像是掉了线，“吾王，你把吾习打死了吗？”

能和亓琨一起学习的人，说是狗腿子，其实也只是对亓琨而言而已。除却其他的，个个都是官宦子弟富家少爷，这些孩子平日里胡胡闹闹嘴里耍威风，一言一行却都代表大泱皇室形象，再看不惯沈无，也就敢动动嘴皮子，却是一天习也不敢缺，更何况沈无再不中用也是真才实学考上教习的，接受过吾上任命的，要是“哪家公子因为不愿意听习把吾习打死了”这种事传出去，那当真成了坊间笑料。

面对季挺愚蠢的问题，亓琨给了他一个“我是这种人吗？这还需要我解释吗？”的眼神，懒得开口。

一众狗腿子心里都是：“完了，吾王默认了。”

气氛一时鸦雀无声。

良久，季挺叹了口气，“其实吾习人还挺好的，就是无聊了点。”

其他少年也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少年的心思本就纯粹，仇来的快也消得快，更何况沈无今天还放他们出去玩。在少年心里，只要做了一件顺了他们心意的事情，过去的一切不满都可以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脑子里只剩下沈无的好。

不知道是谁说了句“吾习从不训斥我们”，接下来的话便络绎不绝起来——

“吾习也从不告我们的状。”

“吾习从来不罚我们……”

“……”

“吾习长的还很好看。”

总算醒过来的沈无不偏不倚听到这最后一句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大泱子民，很少有醉酒之感。他们天生异骨，个个都是酒中豪杰，沈无这人有点例外，他酒量不高，醉了便睡得死，但也醒的快。

沈无站起身，想看看是哪个小机灵鬼这么会说话。

小机灵鬼季挺刚刚发表完自己的感慨，背后就忽然冒出了沈无的声音——“过奖，劲柏的样貌也甚是端正。”季挺，小字劲柏。

季挺直直的被吓了一大跳，非常没形象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惹来一片大笑。季挺有点尴尬，呆呆地回了句“不客气。”

沈无再抬眼，对上了亓琨那双碧绿的眸子。模模糊糊记起他仿佛不该出现在这里。沈无神色未变，“我怎么在这里？”

众人齐齐望向亓琨。

沈无面上淡定，心里早已经崩成了一条河，得了，他这一年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雅形象算是塌了，真不该为了少走几步路跑那鬼地方喝酒。

还不知道亓琨这小子要怎么损他。

然而这小王八犊子只是若无其事的说，“吾习不知道为什么晕倒在草丛里，我就把你背到屋子里，免得着凉。”

季挺在心里嘀咕：不是背，是抱。

沈无自然接他的台阶，“想必是近日念叨你们的学业，忧思过重。”

亓琨：“……”

除了亓琨，其他人都见鬼的的觉得有点惭愧。

沈无望了望窗外，“今日时辰已过，你们都回家吧。”他向前走了一步，又补了一句，“今日之日，我甚是欣慰，也看到了你们所立之心，相信假以时日，你们都会是大泱精良。”

先生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少年们都挺起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