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塌房

丧事办的简陋，只有沈无和霍圩参加，两个人分身乏术，下葬、入殓、守灵。霍圩对沈无很感激，他知道沈无并不是他父亲亲子。他父亲当初是沈府家仆，沈府落败后，沈无与父母走散，被他父亲收养。霍圩从小与沈无一起长大，沈无大他五岁，某种意义上像是他的兄长。

他平日里不会老老实实的称沈无为兄长，反而比较轻率的唤他的小字苍韧，沈无刚开始还想立立威严，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这人刀子嘴豆腐心，哪有什么威严？

沈无在霍叔棺材前守了一夜，第二天阳光照进屋里的时候，他才从屋子里走出来。霍圩被声音惊醒，一骨碌从床上蹦起来窜到他面前，“哎呀我昨晚睡过了头，说好了后半夜替你，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沈无勉强挤出一个笑，“无所谓，不过守了一夜灵，我还没柔弱到这就顶不住了。”

霍圩颇为气恼，当然是气他自己。他问，“你又要去讲习？就不能告一天假吗？”

沈无摆摆手，向前迈步，“我不过一个教习，哪有什么假？”沈无步伐有些僵硬，眼前模模糊糊找不到一个焦点。

他想，我要去干什么呢？我究竟有什么理由在这里游荡？我这一生到底有什么意义？沈无眼前一花，仿佛又看见了当初那片血流成河。

忽然，他听到霍圩在身后喊他，“吾兄！如今只剩你我，在我没娶媳妇之前，你可要供我吃穿！”

沈无顿了顿脚步，满腔冰凉像是遇到了一把火，他回头大声说，“你小子能不能找到个媳妇还不一定呢！万一我被你赖一辈子怎么办？”

沈无这人，向来是翩翩君子风范，霍圩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说话，像是把他平日里挂在嘴边的“礼”丢了个精光，一时间愣在了原地，等到反应过来早看不见沈无的影子了，对着空气吼了句，“沈无真不是人。”

沈无卡着点到了学舍，意外的看见学舍里坐满了人。

一群少年看到沈无的时候，原本兴高采烈的神情都焉了下去，有的还不停的叹气，仿佛错过了什么大事。

沈无难得迷茫，随口问道，“你们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众人都愣了愣，沈无虽为教习，却极少与他们闲聊，从来都是自顾自说自己的说完走人，有时候说到一半学舍里一个人都没有了他也不管不顾不告状，所以学舍里二十一个人，除了亓琨，没人跟沈无搭过话。

乍一听沈无除了讲那些没用的道理之外也会问些与学习无关的问题，大家都觉得新奇。

沈无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他讲习时人都到齐且鸦雀无声的奇观，忍不住勾了勾唇。教习沈无，从上到下，在大泱以武为圣的百姓严重，没一处瞧得上眼的，除了皮囊。

大泱鲜少有如此俊俏的男子，沈无这一笑，硬是看呆了一群少年。

最后还是亓琨回他的话，“我以为吾习猜的到，你平日里都来的及早，今日却迟迟未到，我们准备坐在这里等你开讲的时间一过，到时你若再没到，我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回家。”

沈无没有生气，“这倒是个好主意。”

亓琨瞧见他放下去的唇角，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后悔刚刚那句话。

沈无淡淡道，“今日我便不讲习了，你们在附近随便转转吧，游戏也好，练武也罢，只是自己当心莫被自家父母发现了，我想应该也没人会傻到跑回家放纵吧？玩到时辰到了，你们就自己回家，注意安全。”

白衣先生挺直如松，声音像风吹过树叶一般清浚。

沈无说完，首先出了学舍。

他教习当了一年，还是第一次最后一个进学舍，第一个出学舍。

先生的背影一如既往消失在路的尽头，风还是在吹，天地间却仿佛只剩下这一袭白衣。

亓琨的一堆狗腿子下意识往亓琨身上看，亓琨心里一肚子烦躁来的莫名其妙，他挥了挥手，“都自己干自己的事，别跟着我！”下一秒，亓琨跨出大门。

沈无没回小竹屋，拐了几道弯来到一片废墟前。

依稀还看得出这里曾经是一座宅子，如今荒草丛生，像这暮秋时节的景色，荒芜凄凉。

沈无非常随便的卧倒在一棵老松树下面，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壶酒，这要是霍圩看见肯定觉得见了鬼。

沈无一边想，一边熟练的挑开酒塞，往嘴巴里灌。他心里念叨着“举杯消愁愁更愁”，又想着“醉卧沙场君莫笑”，他不停的想这个想那个，就是不去想霍叔最后说的那些话。

可是那些字又像是长了翅膀往他脑子里钻。

“吾将……”沈无低声念着，笑出了声，“吾将……沈帱啊，你修了这么多年的心，修的都是狗屁……”

亓琨站了好半天。

他很难将面前这个人和昨天的教习划上等号。沈无怎会如此放浪形骸？他会席地而坐让一袭白袍沾灰？会狂饮买醉将一袭白袍惹渍？亓琨却莫名觉得这才是沈无。

学舍里二十一个人，亓琨地位最高年纪也最大，但再大也只有十五岁，眼前的场景再震撼他也没学会如何去面对，明明心里头替眼前的先生失落，脸上却是一派幸灾乐祸的表情，“吾习，你这是在干什么？”

亓琨只是想看到他一直想在沈无脸上看到的惊慌失措，像小孩子赌气一样，觉得如果不能让沈无折腰他大泱王子的名头还不掉个精光。

像极了那句“少年不识愁滋味，欲说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