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他在清晨时醒来，起身打算看看时间，却只觉左臂一沉。看过去，两只交叉的手臂和她那乌黑头发覆盖了的脑袋死死地压在上面，令他指尖发麻。他抬起右手要拨开她，却无能为力。

“脑袋这么重，怪不得聪明。”他轻笑，无奈地摇摇头，又躺回去，合上眼。

她的脑袋在手臂中拱了拱，哼唧着醒过来，抬眼便是他因紧张而起伏过大的胸腔。

呵，装睡做什么。

她无奈起身，幽幽地看着这个扒拉了自己一整夜的男孩，眼神哀怨。

他当时如果清醒着，该多好……想着，她开门出了房间。

正是初春，清冷的空气惹得她鼻尖通红。一呼一吸间，冷冽的空气冲得她鼻腔痒痒的，眼眶亦蒙上了一层薄雾。都说料峭春风吹酒醒，今年的风，吹醒的，却是她那长达五年的梦。

第一次看到他，就像看着个小孩，一个与她截然不同的小孩，一个令她向往的小孩。

她仿佛能够看见，这个天真直率的孩子，在她的羽翼下，缓缓长大。她想要保护他，让他做一个不用好好学习的熊孩子。

可他是绿瞳，她便没有资格去保护他了。

他生来就是要保护她的。仅因为她血红的左眼，和他那泛着幽幽绿光的右眼。

绿瞳，这个高维世界中顶级的存在。他是第一个冲破九维与十维间界线的那个人。

她自认为遗传了母亲的天分，生来便是六维，已经赢在了起跑线上。她努力十二年突破界线，成了七维，也算是很厉害了。然而，想到那个资质普通，却在短短十三年间从四维一路杀至十维的男孩……

想到这，她不高兴了。她可是立志要保护他长大的，她怎么能……被一个弟弟保护呢？

可这个所谓的“弟弟”，仅限生理上罢了，他的灵魂，早就成年了。

她怎么会知道呢？可事情很是蹊跷。据小道消息，绿瞳恰是四年前突破的界线，当年，他十三岁。

可他今年仍是十三岁。

高维世界中，突破一条界线后的五年都不能穿梭时间线，你要有足够的时间去适应这新的环境。十维也不例外。

才四年，他回不来，可他的生理年龄一点也没有变……

—— CA ——

正月十六，开学前一天。

哥哥又来了，神色却稍扭曲，五官拧巴在一起，看着心事重重的：“总，日本的分公司那边……”

“说吧，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的。那个分公司，我没投多少钱。”

“……”您说得倒是轻松。

“问题不止出在那里。藤原和Somerhalder合伙打算把所在分公司的执行总裁踢出董事会，然后自封为最大股东。到时候恐怕……”

“他们啊……呵，有趣。没关系，反正不是总部闹事，分公司里也没什么机密，易主就易主吧。等他们这一届中考结束，我就辞职，专心搞事业。”

“……”合着教物理不是事业。

哥哥无奈，将手中的闪盘交给飞：“总，您还是注意点吧。这次……不同往常了。”说完，转身走出家门。

呵，公司总部在中国，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们玩你们的，我打我的游戏。分公司……恐怕还没易主，就成空壳了呢。

飞微眯起双眼，笑得算计，和他那稍显稚嫩的脸衬在一起，更像是恶作剧了。

“啧，蠢货。”飞咕哝着，新开了一局游戏。

—— CA ——

又开学了。

嗯，终于开学了。

她着了慌。怎的开始期盼开学了？仅因为想念欣了么？不至于吧。学校似乎不那么无聊了，同学也登时变得和善起来。就好像……有什么操纵着这一切似的，仅仅为了让她接受这所学校。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什么打破了她四年来的原则？他么？但愿不是。不，不能是他。

今日倒是春光明媚，凉丝丝的清风拂过，吹乱了她两鬓的碎发，痒痒的，很舒服。

“怎么这么喜欢发呆？”

“嗯？”

“你心事很多，小呆子。”

她不语，从他的怀中抢走书包，转身走出小区，只在他的眼中留下那一抹红透了的耳根。

呀，害羞了害羞了，果然还是四年前的那个孩子。他扑哧笑了出来。

绿瞳的事已经说开了，也是时候去处理那些伤害她母亲的人了。他们惧怕中国，却也不能因此将她一辈子锁在这片国土，这是软禁。他思考了很久，甚至开始后悔让自己的身体回到十三岁时的模样，太弱了，保护不了她。

“想报仇吗？”他问。

她猛一回头，眼睛一眨不眨，静止了许久，终是转过身，认真点了点头：“等你四年了，倒是舍得说了哦。”

“咳……那……那等我十四岁生日一过，有空间穿梭的权限了，就带你去美国掀他们总部。哦，我在旧金山的时候见到过他们，那时候我在八维，比他们弱，手无缚鸡之力，伤得挺重的。你看，我都毁容了。”他指了指耳后和嘴唇上缝合手术留下的伤疤，忽地委屈起来了。

她心想，你已经很强了啊，圈内的都知道你，还手无缚鸡之力呢。脸上没憋住笑，嘴唇抿得很紧，唯一裸露的右眼盈满了笑意。

“别笑！”

“好好好，我不笑。哈哈哈……”带着调侃意味的笑声传来，令他一阵尴尬，别开头看向马路上的车流，上前拉着她走去学校。

“一直没机会问你，你过去四年为什么不说话？”他满心疑惑。

“那些人中的一个，是我母亲的挚交，在日本工作的。那年，母亲带我去参观她的公司，那个女人看出了我血瞳的身份，想杀我邀功。说什么挚交，为了利益，九岁的女孩儿也不放过。你是知道的，Seven用三十亿美金悬赏我，还有八十亿美金悬赏你。就是不想信任别人了，怕一不小心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毁了自己。我还小，哪里懂他们的心思。”

“那你信任我咯。”

“别自恋，单纯因为你的身份而已。”

“傲娇鬼！”

“……手机带了么？”

“怎么可能嘛！”

“晚点找叔叔借一下，把欣的微信号给我。”

“我没她微信，班群能加啊。”

“退了。”

“？！”

“你们真无聊，一天几百条消息。”

“那是线上的时候好吧？还要抢新年红包呢。你玩电脑的手速快啊。”

“不缺钱。”

“……”我缺钱啊祖宗，总不能让您包养小的吧。

Seven，“那些人”的头领，也是第一个进入九维空间的人。他的国籍是个迷，只因在美国长大，也就将他那缉捕组织——TICK的总部设在了那里。无人知晓他为何畏惧中国，这却也成了高维世界的人们即使爆发了疫情仍挤破脑袋要迁入这个人口密度本就大的国家的原因。

Seven真的有这么可怕么？她不知道，也不愿知道。她想，有绿瞳在，Seven永远只是一只畏惧中国的缩头乌龟。

“真后悔回来。”他咕哝一句。

“嗯？”

“没……没啥……”

—— CA ——

开学第三周，老师便迫不及待要考试了。她不理解。看着满教室认真复习的身影，仿佛是在她的身上强加了一抹负罪感。她不是成绩最好的，却是对待考试最消极甚至抵触的。

“你不复习么？”欣凑过来，看着她书桌上的那本《一念非凡》，心里一阵高兴，这书名倒是很合她的胃口，“讲的什么？”

“物理学家”，她写在桌角。

“……”好吧，是我误会你了。

她的动作顿了顿，犹豫着拾起铅笔，在书的扉页上留下几行字，起身离开了。欣如她意料之中那样凑过去看，读完那几行字，脸色微变：

家里有些事，3月过后要出国一段时间了，历史中考之前会回来的

你在这里要好好的，可别对大家这么凶了，他们都很怕你

有什么事找小飞飞，他是成的父亲，我会和他打招呼，多照顾你些

不要想我哦~

—— CA ——

傍晚，试卷随着夕阳的下落来临，躺在课桌上，印在两个女孩的脸上，恰如离别前最后一个宁静的黄昏那样。欣坐在靠窗的位置，低头扫了眼被夕阳映得通红的语文试卷，又转头看向她。

女孩的脸棱角分明，却并不白净，透露着几丝邪气，夹杂着与世无争、却桀骜不驯的孤傲。她扎着高马尾，鬓角的碎发从耳后滑落，被初春的风吹动了，微微摇曳着，倒是与她的脸有些格格不入。

“考虑剪短发么？”欣脱口而出。

她转向她，扑哧笑一声，指了指试卷，又低头写起来。钢笔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充斥着整个教室，欣的笔停在空中，看着作文题，拿着笔的手微微握紧了些：

《别_____》

“别走。”

—— CA ——

3月26日，放学前。

“唉，过个生日都没收到礼物啊——”他向后靠在椅背上，转头看向窗外的夕阳，双手直直搭在桌面上，意有所指地感叹道。

她撇了撇嘴。她本是准备了礼物的，看着他犯贱的模样，不怎么高兴，好几次不得不忍住撕毁礼物的冲动。

收拾完书包，他们照常从人少的楼梯间下楼。

“我好惨啊，生日没有女生祝福我呢。怎么办，我要不要去找发小喝杯酒什么的？”

“……”这欠揍的家伙，谁还没个发小呢，“或许我可以联系一下那个天天问我有没有空出去玩的发小，”她说着，作势拿出手机，点开那个根本不存在的联系人界面，“他好像要去玩什么……剧本杀？要不选个青春剧本吧……”

“别啊，你怎么能对我这么狠心嘛~”他急了，按下她手中放着聊天界面图片的手机，竟撒娇起来。

“滚开！”她将头撇向一边，倒是没有抽开那只被按住的手。

“就不！”

“……看来礼物是要浪费了。”她做出遗憾委屈的模样，意味深长地看向一边的墙。

“我现在就滚。”他即刻举起双手，耸了耸肩，面对着她，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梯，不时还被绊几脚。

“你的礼物，”她从口袋中拿出一卷用皮筋扎好的纸，丢到他怀里，“我找欣有点事，拜。”她转身挥了挥两根手指，上楼了。

—— CA ——

“你出国做什么？家里怎么了？”盥洗室里，欣一边挤着洗手液，转头问道。

“我每天会写日记，你看了就知道了。”

“你……”

“日记里会写的，记得看我朋友圈。哦，这是我的微信号，你回去加一下。周一见。”她微微笑了笑，甩干手上的水，转身走出盥洗室。

欣看着她清冷的背影，有些出神。

你要是个男生，我恐怕是要爱上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