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

次日，出院。

剩余的三周未发生什么事。他在返校前一天晚上写完了暑假作业的最后一笔，水笔被他甩在稍乱的书桌上。他整个人瘫坐在木椅上，像软体动物，软散、没有力气。

她呆坐在电脑桌前，想着医院里的那只不应属于“它”的手。

“成。”她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客厅的沉寂，眼神却仍呆滞着。

“咋了？”成直起身，转向她。

“你的……右眼。”

“哈？你别吓我。阎王也没有挖人家眼睛的吧？你……”

“……看看。”

“我可以拒绝吗？”

“三。”

“别啊……”

“二。”

“你饶了我吧……”

“一。”她站起身，手里握着圆规。

“别，我来了，现在就来。”

他走到桌前，双手撑在桌上，一脸“疑惑”与玩味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她将脸凑过去，撑开他的单眼皮，极力想从深色的瞳中看出点绿来。他的颈向后缩了缩，摇摇头，眯着右眼，神色警惕起来：“有些事，你还是晚点知道为好。你生日那天，我会奉上最好的礼物。再忍忍，听话。哦，你脸很红。”

她怔住。他……一开始就知道的吧？

她放下圆规，慌忙转身进到房间，关起门。

“这丫头，怎么就变了呢。”他摇摇头，看着案上的圆规和两把美工刀，不禁无奈地蹙眉。

为什么，一定要等她十四岁……满腹的疑惑、冲动，压着，无处发泄。

房间里，她手中紧握着项链，心不住地狂跳。

刚才……很近吧？一厘米有么？

夏末，天气仍热，她平静的心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

都怪他！

—— CA ——

八月三十日，返校。

方出居民楼，头顶一阵凉意。她捋了捋好不容易梳成的高马尾，摇摇头，向前走。

“嗒——”又一阵凉意。

“嗒——嗒——”下雨了？！

她仰首，望着灰蓝的天，心情甚是烦躁。一返校就下雨，她包里的课本恐怕又要湿了。

“又没看天气预报？”稚嫩的男声传来，左肩一阵沉重感。

“……”

“体育好不代表身体好，你的病历卡我可是每一页都看过了。拿着，别感冒。”

“书要紧。”

“我靠，也就你这种大学霸才能如此语出惊人。难不成你雨天撑伞就是为了保护几本破书啊？”

“一，不是学霸。二，不是破书。”

“切。拿着，我包防水。”

她接下伞，顿了顿，头微微向左偏，又转向前下方，出了小区。他跟在后面，看她的眼神却完全变了。

这眼神，意味不明，带点邪恶。

明明比“我”大，怎么看起来和四年前的幼稚鬼差不多呢。他想着，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吵着要他留下来救出母亲的女孩。早知道现在变化这么大，就不该过来。不就差四岁么，也不多，只要是她，他才不管这是不是恶趣味。

呸呸呸，他目前可没法回去啊，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十分钟的步行，被她走成了二十分钟。看她小心翼翼护着书包的模样，他不禁失笑：这年头，包都比他受宠呢。

—— CA ——

两个人前后走进教学楼，经过的学生总偷偷瞄几眼，或出于畏惧，或不认识他们，也不敢议论。

“哎，还二楼呢？你初二了，初-二-，教室在三楼。呆子！”

她脚步顿了顿，转身上楼。

“你的项链，很好看啊。”

她猛地回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时不时戳她痛处的男孩。她忽地缓过神，垂眼思索片刻，摘下项链塞到他的手中，慌忙跑去教室。

“喂，三零五，别走错了喔。大头～”他喊着，低头扫了眼项链，跟上去。

她简直尴尬得不行，一口气跑到教室门口，拍拍脸恢复情绪，从后门进了教室。不用看座位表也知道，她的座位在——

最后一排的座位呢？

抬头，只见飞靠在讲台前，低头把玩着手机。她快步前去，在飞的面前停下脚步，双手插着裤兜，静静凝视着他。成小跑着进了教室，转头便看见这一幕。

“爸……？”他微微蹙眉，歪着脑袋，满脸疑惑地望着讲台前的男人。

飞茫然地抬起头，只见一团黑白在面前，一动不动。

“青？哦，你来啦， 成呢？我刚刚好像听到他的声音了来着。”说着踮起脚，试图从她身后看到自己的“好”儿子。

“我在这呢爸。”他拖着长音回应， 脖子上是那根月光石的项链，此刻正发着淡淡的蓝光。

她转头看向他，望着那项链，有些出神。

他前去像哥们儿那样揽住她的肩，扫了眼座位表，把她摁在自己座位的前面。坐在她右边的女生将身子微微向右移了些，不敢出声。她整个人一愣一愣地，表情呆滞，嘴唇不住抽动着。

他……他他……他就是……

天知道她那时有多慌！

不过，她这样表情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倒是让周围的同学害怕起来，一边想着，他哪里来的胆子拐这个女阎王。不仅把她按在自己前面，还连带得罪了周围一圈的人。两个女生不说，那六个男生顿时一脸幽怨地看着他。

“老土豆，你是发芽了吗？眼神这么毒，我好怕怕哟。要不……再打场球？1-V-1-哦～”

土豆本就黑的脸顿时混杂着些红，颜色很是怪异。六个男生齐刷刷转过头去，心里咒骂着这毒舌的“混混”。

说是混混也有道理，整天吊儿郎当地，不知道的真以为他是个小混混呢。

飞有些尴尬，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好”儿子如此粗鲁地将她拐到座位上，又表情自然地阴阳同学，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说也是个大男孩了，怎么就这么没心没肺的呢。

等等……爸？

二三十张错愕的脸顿时齐刷刷转向讲台上的男人，又齐刷刷转向正坐在最后一排、撩着她头发的成。只见她靠在椅背上，一脸的生无可恋，却没有甩开的意思。

我是在做梦吗？女阎王看起来好像弱弱的？

坐在她前方的男生诧异地看着这一幕，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心里是对他无限的钦佩。

我磕的CP一定是真的！

—— CA ——

飞看着自己“猖狂”的儿子，心里更多的是对那根项链的好奇。这小子平时除了手表也不喜欢戴乱七八糟的东西，这项链……

奇怪的念头涌上来，他摇摇头，故作镇定：“成，那条项链给我看一下。”

他正把玩着她的头发，听见这声音微微蹙眉，一脸“吃醋”的表情看着飞：“宣老师，这是她送我的，凭什么给你啊？哼！”那语气，倒像是个护玩具车的三岁小男孩。

三个当事人对此已习以为常了，孰知教室里的学生个个瞠目结舌，满眼不可理喻地在三人的身上游走。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女阎王么？怎么到了宣手上就这么乖顺了？小飞飞又是搞的哪一出？

嗯，飞是学校男老师F4里头的，刚升到初二的他们多少都知道他，虽不了解，却认定了他是像另外三个老师那样不着调。这不，还没熟络，绰号已不少了。

她瞥了一眼满教室的大眼睛，有些人口罩都不知飞哪里去了，嘴微张，死死盯着她，好像要从中挖出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丝毫不见平日里的畏惧。

她站起身，双手插着裤兜，头微微低着，走到飞的身前，背对着同学，凑到飞的耳边：“你怎么在这？老狄呢？”之前的班主任姓狄。

她的声音轻得不行，飞听着也吃力，余光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位学生，并没有什么诧异的神色，也就放下心来。

飞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宣宇飞：“你们狄老师生病了。我是你们的新班主任兼物理老师，我姓宣。”最后三个字说得特别慢。说完左手撑着下巴，看着她，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不时还眨眨眼睛，单纯无辜那样，令她一阵无语与鄙夷。

呵，不愧是网名叫“啦啦啦”的幼稚鬼！

她瞪了飞一眼，转身回到座位，坐下前不忘也瞪一眼正看好戏的他。

切！

他莫名被瞪了一眼，一愣，随即做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伏在案上，星辰般的双眼死死盯着面前的女孩，略带幽怨。

学生来得差不多了，飞开始了早读，不着调地讲述着物理学界的奇迹和自己“跌宕起伏”的生平。说到高潮之时，还不忘踮起脚尖，极力弥补自己刚够一米七的可怜身高，作出一副高大伟岸的模样。

她原本还在好奇最后一排的位置怎会凭空消失，环视整个教室，却不见龙的踪影。龙对她还算客气，从不摆脸色，她也就记住了这个人。这么看，该是转学了。

怎么就没问他要个电话什么的？

她正郁闷着，便听见欣问她：“姐，你们什么关系啊？怎么看着……”她转头，就见她八卦的小眼神抑制不住地看向自己，又看看他，随后在两人间游走着，右座的女生也鼓起勇气跑来凑热闹。

她抬眼看看那个女孩，又看看欣，极无奈地拿出一张纸条写了点什么，转身掰起他的脑袋，把纸条塞进他手里。

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看清打扰自己补觉的恶人是她后，无奈叹气，抓了抓刘海，抬手看字条：我们算是什么关系

“呵，让我想想……师生？还是……主-仆？”稚嫩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好似一种大“橘”已定的慵懒。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祸从口出不是闹着玩的。不到晌午，全班都知道了这个“骇人听闻”的词汇，远远看着他们两个，眼神复杂又八卦。

“你可真会给我惹事！”她把他拉到人少的楼梯间，怒不可遏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男孩，左手拽着他衬衫的领子。

垂眸一看，她忽地发现，项链上“CA”的字样正发着微弱的蓝光，这显然是契约达成的样子。她慌了神，拉着他领子的手松开了，悬在半空中，眼睛一眨不眨。

他察觉出她的异样，慌忙用右手捂住项链，左手打个响指，又把项链藏起来。

他无奈地叹气，思忖着，为什么非要等到她十四岁，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响指一打，她缓过神，却失去了方才看到了项链模样的记忆，只气愤地瞪着他。

他笑了笑，兄弟那样揽住她的肩，转身上楼回到教室，路上还不忘回应：“我说的也没错啊，生什么气嘛。”

她故作镇定地跟着，身子却因被揽着而严重倾斜，走路姿势怎么看怎么怪，双手不自然地垂着，浑身僵硬。

午休可怜的十五分钟被用去了三分之二，她看着难以下咽的午餐，胡乱扒了些米饭和蔬菜，把鸡腿往他的餐盒里一丢，去洗手间洗筷子。他愣了一下，本打算说些什么，见了鸡腿也就将其抛诸脑后了。

他利用那根项链和她结了契约。她感应不到，他便也能暗中保护她了。那些人杀了她的母亲，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对她下手。

然而，他还不知道，她已经被那些人制造的噩梦折磨了四年。所谓杀人诛心，她可谓是仅凭着对于母亲的执念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