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4）

当庄老教授和Jessica踏进庄恕的病房时，陆晨曦正在给庄恕刮胡子。林欢的大提琴声正从病房里流出来。

虽然这场病几近消耗了庄恕所有的元气，憔悴自是憔悴的，但陆晨曦还是照常帮他做好日常的打理，让他即使憔悴，看起来依然整洁。这几天在林欢的琴声里，他偶尔也能找到一点平静的感觉。

感觉到动静，他们一起向门口看去，“Owen。”

父子、姐弟间的见面并没有因为庄恕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一圈而出现什么撕心裂肺的场面。他们上前轻轻拥抱了一下庄恕，Jessica还像一直以来一样，捧着庄恕的脸揉了揉。

“今天药换过了吗？”

“还没有。”

“我来吧。”庄老教授接过器械，在换药的时候也仔细检查了庄恕的身体，又将他最近的病例、治疗都前后翻看了一遍。

陆晨曦发现，庄恕在父亲面前，有些软乎乎的。

都说父爱如山，是沉默的，常见的大多数成年父子间，关系表达总有些别扭，情感似乎埋得很深，仿佛总有点什么阻隔。若是有些固执在内，则会表现得剑拔弩张，颇有些水火不容的意味。

可是他们之间没有，即便庄恕大多数时候极尽隐忍，时常端着自己，可是在父亲面前，她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他不纠结且没有顾虑，自然地流露出依赖。

也是，庄老教授曾经带着尚且年幼的他，在沉重过往，内心荆棘丛生的情况下，带着他背负黑暗向阳而生。

在大多数人对父母报喜不报忧，独自承担现实压力的年纪，庄恕在又一次重伤，忙不迭地逃离一切的时候，最后是回到父亲身边。他成年后自是有自己的住所，虽说有父母在的话永远是避风的港湾，但多数成年男人可能更多会选择“自己静静”，因为多数父母与子女间总有鸿沟，关心则乱，但庄老教授不是如此。

他们之间的氛围，温情舒适，让身边的人都能感觉到暖融融的。

庄老教授很会拿捏和庄恕说话的度，没有特别小心或是关心则乱徒增额外的压力，也没有刻意平常忽视现在他面临的痛苦，每一句都能让她感觉到，庄老教授真的懂他。

他知道庄恕经历过什么，必须面对什么，面对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庄恕第一次回国，庄老教授知道儿子必须自己去努力一番，将他这三十年来所困惑的、纠结的、想求证想做的事都做了。当然庄老教授也知道可能的结果，最后也一如以往那样接纳受伤的儿子。

回国期间所有事情的大致情况，庄老教授都知道，庄恕对他的信任依赖与不为年龄所影响的亲密父子关系足可见一斑。所以他在看到邮件的第一眼，便联想到了被庄恕提起过的菌株，听到一句“但我离开得太突然了。”就知道回上一句“剩下的活，还是我自己来干吧。”在庄恕下定决心之前，庄老教授已经知道儿子会选择第二次回国，也大致想到了好的结果和不好的结果，大抵都会是什么样子。

“Owen，你想不想吃个苹果？”看到庄恕最近食欲已经恢复不少，基本饮食也开始逐渐增量，庄老教授看到桌上还有几个苹果，对着儿子问道。

看到庄恕点了点头，陆晨曦正想上前去拿一个给他削，却被庄老教授伸手挡了回来。只见他拿起一个苹果，连同削皮器一起递到庄恕手里。

庄恕伸手接过，但当他专注手上用力去削苹果的时候，手还是有些不自主的颤抖。

陆晨曦看着不忍，正心酸的时候，Jessica已然会意地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表示知道她心里当下的感受，但也让她相信父亲和庄恕，还不用上前去。

庄恕用削皮器一点一点将苹果的皮削下来，虽然动作有点慢，偶尔还要停下来深吸几口气，但最终还是完成了，并且还可以看出，他觉得不好看的地方还修饰了几下。

庄老教授揉了揉儿子的头，又拍拍他的肩膀，当下不可控且让他备受打击的事，没有他原先想的那么糟糕，虽然坚持很难，但坚持过去，慢慢也都会好起来。

陆晨曦发现，庄恕做人行事其实深受庄老教授的影响，当初她屡屡闯祸，也不理解自己被不公平对待的原因，还屡屡与他犟上。他也是不多说什么，不多做说不清的解释，只是让带着她先去做，让她自己体会。

庄老教授一路引着庄恕，事情让庄恕自己去做出选择，而在他对庄恕的了解之下，他可以做庄恕足够坚强的后盾，无论庄恕作何选择，会遭受何种结果，他都能稳稳地接住结果。若非足够的远见卓识，绝对无法做到。陆晨曦有些庆幸，庄恕在遭遇一系列不公的时候，倒也是足够幸运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晨曦。”Jessica看着陆晨曦的表情，“我们爸爸确实是个很棒的爸爸，但幸运的不止是Owen一个人。我爸爸常说，Owen是他的骄傲，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管是他曾经达成的，还是现在他所坚持的。”

“我们相信，你们俩以后也会对彼此都是这种感觉。”

重量级人物庄老教授到来，仁和领导层自是不敢轻视，尤其是深知庄恕最开始几个致病诱因的几位，忐忑不安地远守在病房门口，不知庄老教授会作何态度。

“小恕怎么了吗？”听说庄恕胃口已经恢复一些，程露和董学斌便开始天天变着花样做些营养餐送来，一到门口看到这不明的阵仗倒是被吓了一跳。

外面守着的人看清来人，自觉给他们让出了路，并告诉他们庄老教授到来的消息。

老两口猝不及防地和尚未正式见过面的亲家打了个招呼，转头问陆晨曦怎么没提前先告诉他们一声。

“是我和爸爸的飞机没有准点，现在晨曦也抽不出身来，您们先坐下吧。”Jessica一边解释着，想起晨曦母亲身体许是还有不少便利，忙扶她坐下。

“我们给小恕做了点清淡的鱼羹，帮他补充点营养……”

满满当当暖融融的一屋子，庄恕感觉恍惚的精神好像回到自己身上的时间长了一些，游离感好像没有那么强烈，倒也没有必须调动起精神去应付的压力，感知觉有点蠢蠢欲动，他闻到鱼羹的味道，竟真的有在想那遥远记忆里的味道。

黑暗好像终于愿意给他开一个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