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庄恕醒来并没有被第一时间发现，随着意识的清醒，剧烈的疼痛、被束缚的身体让他根本动弹不得，此时呼吸机压入的空气又与沉重缓慢的身体频率想要的频率不甚相同，他挣扎了好一会才勉强从溺水般的窒息感中缓过来，可是这些几乎费尽他现在所有力气的意识里的挣扎，即使在一直密切关注他情况的林欢眼里，依旧是微弱到无法察觉。

席卷而来的疼痛没有给庄恕任何喘息的机会，反而将他的情绪裹挟进了更加深不见底的黑暗。负面场景无法克制地一幕幕在他脑海里转过，刚刚像是在深海里被鲨鱼追赶，刚仿佛挣扎到海面之上，还未曾喘上一口气，好像睁眼又看到自己被绑缚在刑架上，无数利刃朝自己掷来，无处躲闪，又一盆冷水朝自己迎面泼来，他惊得一抖……

陆晨曦并没能安心休息多久，朦朦胧胧眯着一会，想到还未曾和大洋彼岸的庄老教授回复庄恕的情况，便起身抓起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往ICU走去。

电话通到一半，陆晨曦发现庄恕的床单颜色似乎有那么点不对劲，恍然意识到了点什么，“庄恕！”急匆匆挂断电话换了衣服跑进病房，

才醒了不到半个小时，疼痛逼出的冷汗已经将庄恕身上身下的被单床单浸湿，这样近的距离才能看到他正瑟瑟发抖。

像是心里被硬生生塞进了一块坚利的大石，堵得陆晨曦好半晌才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带着点哽咽的声音，“庄恕……”

像是从眼前的无尽黑暗中投下一束微弱的光亮，破开了眼前虚妄可怖的景象，庄恕循声找去，睁眼看到了红着眼望着他的陆晨曦。

他看着她，想给她回应，嘴巴被呼吸机桎梏着，半点声音也发不出，身上也都被束缚着，动弹不得，最后只有手微弱地动了几下。

陆晨曦看着他的神情，立刻明白过来，轻轻握上他的手，像以往他握住他那样，不知道会不会，给出他与当初自己感觉到的，同等的心安。“庄恕……很辛苦……很疼对不对……我知道的……”

感觉到握着的手略微收紧了一些，他在委屈地回答说是……

“你没有放弃，我知道，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你给了自己机会，给了我们机会……在手术室里，你也很乖……”他看着她，眼眶也有些红了。

“嗯……因为我也在手术室里……这次我也和你一起坚持住了……你教得很好，我有好好学……但我还是没有你做得好……你感觉到我拉你的手了吗？”她轻轻伸手帮他擦擦头上的汗，“不舒服……我一会就帮你把这些湿掉的换掉……”

“是不是还一直在做噩梦啊？”他的手指在她手心轻轻滑过，又是一个揪心的答案。

“止疼药的剂量不能再加了……你也明白的……”用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虽然知道这一点点的暖对他来说杯水车薪，但是她要给。“我知道你很努力了……但是……但是就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虽然知道，这句话对现在疼得发抖的他还是很残酷，“等你稳定下来，能出ICU了，或许做一下MECT，起码做噩梦的情况可能就会好很多了，好不好？”

他闭上眼皱了皱眉，但不多会又睁开，手指点了点她手心，表示说好……

“庄恕，你不是一个人，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一直会在……我爸妈……你爸爸姐姐……还有……林欢……她就在外面呢……”

感觉到他收紧的力度比刚刚更大了些，还有些微微的颤抖，“是她自己想起来了……你出事送到手术室的时候，她有感应到，你知道吗？血缘，有时候真的很奇妙……我听好多病人家属说在病人出事前感觉到过……你也听到过，是不是？”

手里的力道坚持了很久还没有松，颤抖却是加重了些，她知道他在紧张些什么。“她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想起了自己是谁，知道了你是谁，肯定和之前的想法不一样啊……”

“我知道，在你的心里，她永远是那个小小的，要被你保护着的南南……她现在不是小孩子，你妈妈的事情也有结果了，那些沉重的很难做到的事都过去了，现在让她知道，她不会很脆弱的……”

“虽然之前她理解不了她爸爸的事，但是现在她的身份视角不一样了，知道了你做的其他事，从我爸爸的事情和她解释，她也放下一些了，至少不像之前那样想了。”

“而且，从你进来，她就在病房外面守着，现在也在呢，虽然她不能进来，但是她说，她能感应到你，应该你也能感应到她的，不像之前想的那么糟糕，是不是？”

庄恕很想转过头去看看病房外面，可浑身的仪器和束缚桎梏着他的动作。

“别动别动，一会扯到管子该更疼了……她真的在外面，不骗你，等你好一点出去了，就可以看见她了。”陆晨曦伸手帮他揉了揉腰背，她知道，一直这样躺着，该是这里最难受。

“这样会不会稍微好一点？”感觉到他手稍微松了一点，她摸了摸他的脸，“如果好受点，就睡一会吧，我不能在这里面待太久，晚点我再进来看你。别害怕，我们都在外面陪你。”

直到他松开她的手，她才慢慢转身离去。

“庄恕，都会慢慢好起来的，一定会。”

从病房里出去，陆晨曦对上林欢焦急又有些困惑的眼，大致解释了自己是怎么发现庄恕已经清醒的，“这个确实太细微，而且庄恕太能忍……没看出来不是你的问题。”

看着林欢又往里张望着，“他睡着了，还好还能睡着……关于你，我也和他说了，他刚刚差点就不顾呼吸机的管子要转头看你。等他好些能出来了，你……知道怎么做吗？”

“我……知道的。”林欢虽是不懂医，甚至是之前耐心解释都无法听进点什么，可她倒是懂得抑郁症，在她那些沉浸在自我世界艺术家朋友中，她遇到过有这样困扰的，与她甚是亲密的好友。“我也有过这样的朋友……更何况……我知道他的病因了……”

“我和他说了，他不是一个人……”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