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拆迁

风沙吹动着街道的时候，清水村的村民一个接一个开始搬家，从赵四家开始，县政府要动用清水村这块地进行修路。村里有愿意搬迁的，县政府补贴住房和人民币，有不愿意搬迁的，村里会出动拆迁队进行"友好"的劝服。赵四那年十岁，他不明白拆迁对大家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村里的青年男女眼神中流露出期盼，成了家的人烦躁不安，上了岁数的人则不想离开。

拆迁从赵四家的砖瓦房开始拆，一直拆到李大娘家的砖瓦房，停止了。

机器的轰鸣声和砖瓦碎在地上的清脆声，混合着厚重的土味和干涩的黄沙，停留在李大娘面前。

李大娘不不愿意离开这个生她养她六十年的村庄，住到一户钢筋混泥土的陌生城市。

村长开始喊话，拆迁队开始叫嚣，承包商则考虑要不要多给她一点钱和一户更大的房子。

李大娘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睡在自己的床上，像是一个巨人睡在自己宁静的故乡里，那片故乡是满地金黄的油菜花，蜜蜂扑棱着翅膀在其间飞来飞去，蝴蝶轻盈地飞向另一块油菜花地。清澈的河水里游着红色的鲤鱼，她扔下一把鱼食下去，看大大小小的鲤鱼循迹而上。黄色的鱼食下面，是红白相间的鲤鱼，争先恐后的向前游着。就在这时，发动机响了。那是新东方挖掘机在这片黄土地上咆哮的声音，赵忠拦下来了包工头，一向不抽烟的他从怀里拿出一整盒中华来，递给了他。包工头看了他一眼，扔下机器，给他的伙计散烟去了。赵忠二话没说，大步走向李大娘家。他知道李大娘在守着什么，但是理想总是屈从现实，梦境里的桃源是人为捏造的谎言。他知道李大娘没睡，但还是敲了敲门。

李大娘没应门。

赵忠没办法，只好喊了声，"是我啊，大娘。"

大娘一听不是别人，正是赵忠，这才起身开了门。赵忠坐在马扎上，看着大娘起身为他开门，看着大娘为他倒水，什么话也没说。等到大娘给他送水的时候，他没顾上喝，轻轻把水杯放到桌子上，对大娘说，"大娘，搬吧。"大娘看着他，轻声说，"都住了一辈子了，搬走干啥，要搬你们离开了，我舍不得这里。"

赵忠说，"搬走吧，大娘，搬走后，我们照顾你,就算你不搬，村子里的人都走了，住也没法住。"

大娘看着他，眼里噙满了泪水，不再说话，在赵忠的搀扶下，一个六十多岁的白发老太太，颤颤巍巍地离开了自己快要生活一辈子的家。未等及他们走远，轰隆一声，村南头所有的房屋都被拆完了。大集体的时代被切割零碎，放到了一个个小格子间，清秀澄澈的村子被修改，成了安徽省与河南省又一条拉送基建材料的高速公路。

赵四懵懂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平时偷偷给他买糖吃的大奶哭的像是小孩子，看着平时烟土丝毫不沾的叔父给开机器的人送烟，看着大家一群人都默不作声地围观着这一切的发生。原来不情愿的事情也是要做的，原来大人也是会哭的，原来所有人都有不说话的时刻。

后来很多年后，赵四再回想起这一切，看着存放在公司桌子上大奶的合照，才恍然间明白到，他的叔父救了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