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忆

为李惊梦发丧那天，冬天的寒风裹着坚硬的雪粒，白白的打在服丧的赵忠身上。李灵梦和大娘在厨房里一边哭着一边做饭，她们要给逝去的妹妹和好女孩留够祭奠的力量。村里的人来得不多，正如婚礼一样，没有多少人来。正如同当时婚礼一样，左邻右舍来的人不到十个。但是人少，并不代表着死去的人不值得纪念。 凡是来这祭奠吃饭的，冒着感染得鼠疫的风险，身穿着白色的丧服丧帽，无论男女都低着头，默不说话，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得孤独和冷寂均匀的压在了每一个人身上。

出丧那天，赵忠一个人戴着白色的头巾，原本精瘦的小伙瘦削了下去，在呼啸的风雪里和众人艰难地走向远处的一块荒地。那里已经林林总总立了不少黄色的土包，在大雪的洗礼下，已经显得通身发白。赵忠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在前往墓地地路途中看见了一个小点。他知道那个小点是谁，那个造成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是在看他还是在看她，亦或者只是为了看自己。

赵忠不知道。

但是赵忠知道。李灵梦活着肯定不愿意看到他。他随手从路上见到一块石头，向远方那个小点砸去。那个小点也不躲，等到声音渐渐清澈，就要迎面而上的时候。他直愣愣地跑开了，像是战场上丢盔弃甲的逃兵。众人先是不解地看了赵忠一样，然后沉默了。他们不知道那个逃兵一样的人是谁，但他们也不容许闲人打扰逝者的清净。

开始掘土了，四个男人默不作声的掘着土，风雪打在他们的脸上，冻得他们的嘴唇发紫。他们就歇一会，用手搓搓脸，或是喝两口热酒，缓缓劲，又接着干下去。赵忠跪在棺材旁，眼泪从他的脸上慢慢落下来了。李灵梦和赵能就站在他身旁，他们没有合适的话语去安慰他，或是用来安慰自己。闭棺的时候，李惊梦的脸微笑着，朱红映在嘴唇上，鼻子挺立着，眼睫毛低低的垂落下来，就像她还活着，只是睡着了一样。赵忠看着她的笑脸，只觉得难过。自那天起，白纱再也没能离开他的肩膀。今天也是。

风雪在呼啸着。安葬过去的人，需要带上过去的回忆。

过了几个小时后，挖好的土坑终于成形。赵忠终于缓缓站起身来，他跪的实在太久了，膝盖都有些酸麻，要不是穿着厚实，赵能甚至害怕他会冻死在这里。他慢慢站起身子，看了土坑一样。大家都望着他，希望他在这个时候能说点什么，用来安慰大家或是超度逝者。声音在此刻停止了。风雪的声音也小了起来。他摆了摆手，像是用完了所有的力气，用细小低微的声音说，"下葬吧。"

开始起棺，开始下葬。从始至终，他只是无声地盯着那副棺材。棺材很重，挖土地四个大汉用工具慢慢地移到选好的位置上。他看着别人挖土又填土，把自己心爱的女人埋入黑暗的棺木，埋入再也无法回头的世界里。

人们开始祈祷，开始默念，开始超度，开始离开。

他看着人群来，看着人群里的人一个一个离开。

他又伫立了良久，慢慢颤颤巍巍地离开了。

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就在他到家的时候，裁缝铺的伙计送来了两条按照李惊梦所述缝好的围巾，围巾上面栩栩如生地画着两只戏水的鸳鸯，他把围巾牢牢攥着手里，像是握着自己的整个人生。围巾在他手里弯折，变形，失去了本来的样子，他低头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围巾，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