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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惊梦(下)

尼古拉斯赵四

消息传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暖洋洋的下午。赵忠正一个人在院子里踱步默背经书文章。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这句话是赵忠他的父亲,在送他出去逃难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命运的不可捉摸让人心生敬畏,他总是觉得从他逃难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转动着,虽然很慢,但是很稳定。直到昨天的时候,他才发现,没错。

他得到了解读和判定他人命运的机会,一开始只觉得惊喜,后来觉得神奇,再往后是诧异,最后是恐惧。

当一个人真的知道他的命运已经注定的时候,他会感到开心还是可悲呢?没有人知道。赵忠依然在背书,这是除了圣贤书之外,他能把握住的第二个东西了。

正在想着,有人开始敲门,他没有应声。像是约定俗成似的,那头有人把信轻轻从门缝里一放,就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他料想着又是一个孩童手里一边拿着别人给的糖葫芦,一边把信放到门缝里了。等到那孩童走后,他慢步走上前去,弯下腰把信捡起来。然后回到自己的屋里,一边点起火炉,一边拆开看来,上面还是那样娟秀的字迹,只是字迹像是被水模糊了。

上面只有两行小字:"我是李惊梦,要嫁人了。"

他的手不由得抖起来,刚生起来的火炉火光亮了起来,墙壁更加明亮,字迹更清楚了。他苦笑了下,像是预知到如此似的,突然瘫坐在地上。

他解救了李家姐妹之后,看到李惊梦的时候,只觉得她娇弱,像是一朵快要焉下去的花朵。后来逐渐调养,她的身体渐渐好起来。他便在白天教书,晚上写信给她互通有无,每次写信只写两份,一份给她的姐姐,里面是问候近来饮食可好,生活如何的话。第二封信给李惊梦,里面则是各种各样的体己话。灵梦每天光是收到赵忠的信就很开心,哪还顾得问惊梦信里有什么。有时候也会偷偷想要拆了去看,但惊梦每次一看完就扔到锅灶里,抹去了痕迹。她没办法,只好每次孩童送信的时候急冲冲跑出去,但是孩童大多是赵忠班上的学生,见到两个大姐姐出来才开门,宁可多等两柱香的功夫,也要等本人亲自来拿信。就这样,赵忠和李灵梦书信往来了半年。

今天冬天快要过年的时候,张子凡过来置办年货,李惊梦跟着她姐姐给别人送缝补好的衣服,路上正是黄昏,两个人有说有笑,余晖金黄色的碎了满地。过了不久,张子凡年货没置办好,人先丢了。一路骑驴走了二十里地,回到家里第一句话就是,"娘,我要娶亲。"

张家是清水村里有名的大户,饥荒的时候赈济灾民,帮助父老乡亲渡过难关的时候没少做。但是张家富户当家人张有余有一个烦恼,他只有一个儿子,名唤张子凡,已经二十有四了,死活不肯娶亲。每到过年的时候,张有余很难受,儿子眼瞅着年龄大了,死活不可婚娶。但是这小子在家吃苦耐劳,偶尔骑驴出去看看戏剧,吃喝嫖赌样样不沾,做事也上心。想骂他都不好骂,更让张老爷子头疼的是,这儿子是十八代单传。逼他娶亲,逼急了可弄不好出什么结果来。所以一家人都知道,但是一家人都不敢明着来,全是暗着劝。

今天倒好,齐全了。

周氏听到儿子进门说这话,只觉得平时求神拜佛做对了,菩萨保佑啊,老张家没有绝后啊。张老爷子正在后院假山打太极,一听这话,两眼精光,像是夜里偷了袈裟的黑熊精,连跑带跳跑到前院。

“你,你,你说什么?"张老爷子一边扶着膝盖,一边两眼冒光的看着他。

周氏则慢慢走到了张子凡面前,许久才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问道,"谁家的姑娘。"

张子凡看着父母说,"逃难来的李家姐妹,住在村南边的李大娘家里。"

过了一会,周氏和张老爷子商量了下,觉得虽然算不上大户人家的小姐,但是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就她吧。

不然等儿子改变了心意,这婚可就结不成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张家人连夜请李大娘吃饭,第二天下午就置办好了聘礼,登门上访。

赵忠想想自己的判语,想去又不想去。

这年嫁给他的人会死。

偏偏是今年,偏偏是首富家里的孩子。

他一个人在院子里反复踱步,苦思良久。跑到邵安酒店打了一斤花雕,走到赵能家里喝酒。说是喝酒,其实是解闷,自救回来李家姐妹后,赵能跟她们原本不怎么联系了。但是李灵梦过意不去自己一大笔兜,有时缝补好了别人的衣服,都要一些费用或是物件,偏偏对他不收钱。他心领神会,每个月都会给她们姐妹俩送一些集市上的小玩意。今天听到这事。一向豪迈的赵能沉默了。他没有话可以安慰他的堂哥,他只能看看他的堂哥喝了一杯又一杯。过了好久,他的堂哥微醉,脸上泛起了红晕,咬着大舌头含混不清的开始说起,"命啊运啊,时也命也的话来。"赵能听不懂他的话,但也不去劝他。过了好久,他一把抢过他打来壶里的酒,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大口大口咕嘟喝下去。"赵忠,这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吗?”赵忠先是一愣,然后突然大笑起来了。赵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决不能让他的兄弟这样喝下去了。赵忠慢慢平复下来,说出了他这辈子最狠的话,"赵能,我们去抢亲吧!"赵能只觉得他喝多了像是疯话,但随后看他眼神坚定,神情坚毅,不由得疑惑起来了。"李大娘是收下聘礼了,可是惊梦姑娘不是还没答应他吗?"一语惊醒梦中人。

赵忠像是遭了当头棒喝,连连告辞。回到家中,趁着酒劲写下来了聘书。

第二天下完学堂,破天荒地让赵能送了一次信,收信人李惊梦。

从李灵梦让大娘提亲后,她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总想写信表达心意。但是一个女孩子人家,又没有姐姐那般洒脱,怎么能直言不讳,为自己做媒呢?正在这挣扎期间,一个人的提亲帮她打开了局面,她又给了赵忠一封信,这是临门一脚,也是一封求救。她不愿一直等待,她不想让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里只有深重的逃难经历,不愿自己最美好的记忆里没有他的言语,她要嫁出去,嫁给她喜欢的男人。

在收到书信后,她缓缓拆开,先是一张红色的纸张,与平常的颜色不同,再看内容,便觉得心神动荡,小鹿乱撞。是了,是了,到底她没有看错。

第二天,张家的聘礼如数返还。

张子凡知道后,没说什么,眼里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也不再跟别人说话,只是三天不吃不喝,家里人好说歹说,蓬头垢面的他打开了房门,屋里的物件已经生了灰尘。他则昏死在了门槛上,这道门槛从此长在了他心里,任你如何洒脱,如何春风得意,如何不食人间烟火,在喜欢的姑娘面前也会受伤。

就在张子凡不吃不喝的三天里,李家姑娘和赵家兄弟乐开了花。李惊梦乐的是自己的出嫁,李灵梦乐的是妹妹的出嫁,赵忠乐的是自己的婚娶,赵能乐的是自己兄弟的婚娶。

日子定在正月十五。

但是预定的年月是追不上流动的光年的。

村子开始闹鼠疫了。

一开始,大家只是发现老鼠好像变多了,后来,大家好像发现老鼠变得更多了,直到最后确定自己发现的时候,鼠疫已经席卷了全村。全村男女老少,一开始只是有点发烧,到后面开始不停的抽搐,高烧不止,李惊梦得病在快要过小年的寒夜。每次去缝衣服她和姐姐都会去清洗一下,然后缝缝补补后再拿去清洗暴晒。但寒夜里那天不一样,有一个人拿了一盆没洗干净的衣服扔在了李大娘门口。没有出门买药材的她,在缝洗完那盆衣服后得上了鼠疫。在卧床不起后,李灵梦咬紧嘴唇,看了妹妹一眼,妹妹看着她,像是快要断气一样,"我,我,我想,想....想结....."她看着高烧不止的妹妹,眼泪不觉留下来了。听到消息后,赵忠赶了过来,知道没救的他,沉默了许久许久。

终于,他把婚礼改到了腊月三十。也就是李惊梦生病的第二天。

不是因为他娶了她,所以她要死,而是因为她要死了,所以他娶了她。就在今年,就在他想要避开的今年。

第二天,他们结婚了。新婚的时候因为鼠疫,屋子里冷冷清清的,但是她却强撑起身子,一定要红妆,用自己最后的鲜血来红妆,用自己最后的余光来承受这最不幸也是最幸运的事情。那盆带着诅咒般的衣服,在清洗和缝补过后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它的主人是谁,正如她在最美的时刻结婚村子里却无人问津。

结婚的晚上,李惊梦控制不住的咳嗽,赵忠控制不住的落泪。

那一年过去后,赵忠找到了给他送书的老翁,老翁望着他,拍着他的肩膀,"你明白了吧。"赵忠良久不语,突然说了一句话,"姓张的要绝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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