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惊梦（上）

清水村一如往常的存在着，正如从前以往，人们聚集，分散，再聚集，再分散，像是天下大势，也像是人心向背。在赵四抓周完之后，这个刚百日的娃娃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赵能一边为自己有了儿子感到高兴，一边为儿子而感到担心。抓周快要结束的时候，赵忠看着娃娃向摔瘪的拨浪鼓跑去，像是入了魔一样，喃喃自语道，"惊梦，惊梦。惊鸿一面，循迹入梦。"他听了，不由得从心里生出叹息，快十年了，赵忠还是没能忘掉惊梦。这都来源于当初的那本经书。

他们到村子第二年的时候，赵忠已经凭借自己的能力置办了学堂和草屋，每天日出洗漱后给学生讲课，日落时送学生出学堂回家。赵能则借钱整了两亩地，每天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同样的生活节奏，过的却是不同的生活光景。这一年，赵忠十八岁，给他说媒的人快踏破了他的门槛；这一年，赵能十六岁，向他借钱的人快挤破了他家的茅屋。赵忠自去年过年后，每个月都过来看他一回，给他送点钱粮，打四两邵安店里的花雕，陪着他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但很多事情的苦闷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开的，每每赵忠来看他，他看着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堂哥，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但是生活不是通过比较就能过下去的。日子本该这样平淡下去，但是逃难来的一对姐妹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那天清水村依然是晴空万里，赵能牵着牛在前面犁地，燥热的天气使得他脱了上衣在田地里行走。赵忠照例打了酒来地里看他，在路上的时候看着远方有两个人影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只觉得像是鬼祟出没，心里有点害怕，但又对这聊斋志异的鬼怪产生了兴趣。喊上没来得及穿起上衣的赵能，两个精瘦的汉子慢慢来到了鬼祟面前。赵忠仔细看了看，原来是两个饿的面黄饥瘦的姑娘家，两个人瘦的不成人形，衣服也全是泥污，想来又是逃难过来的两个人。赵能上前轻轻摇了摇其中一个姑娘，"姑娘，醒醒，哎，醒醒。"赵忠则从用手掐一个姑娘的人中，没等及赵能摇醒姑娘，掐人中的姑娘先醒了。睁开眼睛也不说话，用手慢慢撑起来，上来就结结实实给了赵能一个巴掌。赵能惊呆了，我来救人，你上来给我一个大笔兜？

赵忠拉着姑娘的手，连忙解释道，"姑娘，你误会了，他是好人。"那姑娘也不说话，只是狠狠的瞪着他，赵能看了看自己，想起自己来的时候没穿上衣，八成是误会了。想想赵忠人家也是上前救人的，待遇怎么就不一样呢？

赵忠见姑娘清醒了，就要解释松手，谁知这姑娘人虽醒过来了，却像是泥里的莲藕，你不拉她又倒下了。没办法，赵忠只能扶着姑娘走，赵能没说什么，自己跑回去穿上衣服，浑身是汗的背起还在昏迷的姑娘回去。一路上，赵忠一边走一边给姑娘解释前因后果，姑娘不说话，只是静静听着，然后一边走一边看着自己的妹妹被别人背回去。回去的时候，赵能把她妹妹放到中医堂。

中医堂说是药堂诊所，其实只是三间小小的草屋，一间放药材，一间看病，还有一间给人休息。老中医刘海看了看昏迷的李惊梦，给她扎了几针，她受痛，便醒了。刘海摸了摸他白色的长须，写好处方给他们抓药。赵忠付了药钱后，让刘海也给李灵梦看看，刘海挥了挥手，"她们姑娘俩都没什么大病，只是长时间劳累加上饥饿，所以一个乏力一个昏迷，回去先喝点粥，再慢慢调养就好。"说完又指了指躺在草席上的李惊梦，说给她额外多补些红枣，红糖，她已经快虚脱了，两三日只能喂水，之后开始喝粥渐渐恢复正常饮食。

堂兄弟两人一个扶着姑娘一个背着姑娘走在村里的小路上，所有的街坊邻居看到后都议论起来，不到一个时辰。整个清水村都知道，赵忠赵能两个人在路上捡到了两个大姑娘。赵忠在找到隔壁的大娘后，让两个姑娘扶着坐下，然后给了大娘一些钱，让她帮忙好生照顾一下。李大娘推辞了下，"都是逃难的穷庄稼人，多吃点饭，怕什么。这又不是饥荒光景了。"堂兄弟俩一听这话，心里头一热，当时两兄弟也是饿的逃荒到这，也是李大娘过来照顾他们，给他们饭吃。这一点恩德，在二十年后的拆迁行动中，救了李大娘的命。

安置好两姑娘后，赵忠赵能都离开了李大娘家。未等及赵能歇脚，街坊邻居都赶上来询问事件前后，赵能苦笑着看着他们，略过了自己被扇巴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们，在讲好事情后，街坊邻居也就各自回家了。赵忠则不然，他还没到路上，就有心急的姑娘跑到他面前，在给他一封信后，匆匆低头离开。在不到一里的路上，赵忠手里已经有了七八封信了。回到住处，点燃油灯，他一边拆开信件看，一边把信件烧掉，里面的内容大多是此生非你不嫁，一定相信你云云。赵忠觉得好气又好笑，自己只是想老实教教书过日子，村里的媒婆却老是往他这跑，大抵意思是他岁数大了，该成家了云云。饱读圣贤书的他自然没办法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好一一奉承下来，之后再一一婉拒。结果村里的姑娘跟疯了似的，每天借口托辞送自己的弟弟妹妹上学，然后过来看他。一看觉得赵忠身材精瘦，虽然个子中等，但是却生的五官端正，然后更加疯狂，甚至于花钱买糖葫芦让学生给他送信送情书。赵忠没办法，也是一一收下，然后一一烧掉，不作回应。

姻缘这种东西，多少痴男怨女巴心巴肝的苦求，有时竟不如一场际遇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