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溯游从之 又多少年（上）

小燕子到最后也没和永琪一起去漠北。她那天饭后听见乾隆和永琪谈话才知道原来这一场仗会如此的难打，国库空虚粮草不及使得这场平叛之战举步维艰。乾隆本意并不想让永琪去，“如今国事繁杂，你留在身边帮帮朕多好，非要去漠北做什么？国库不丰就得这批赋税收上来再去，慢个半年的科尔沁也掀不出什么大的风浪来。”

“皇阿玛，仗不能拖，拖得越久，科尔沁的人马越强，到时候咱们的仗就越难打。虽然总归都会赢的，可是损失的人和物那就数不清了。”

乾隆本来想说那点银子朕也不放在眼里，可还没出口见他那副表情便想起来他这儿子那账算的是最清了，此时心里指不定要骂他劳民伤财呢！便换了个法子，“要打也可以，那么多武将呢，派谁去不行？朕瞧着晴儿那额附就不错，你也了解他，难道还不放心吗？”

小燕子也扭头看他，虽然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吧，但她打心眼里觉得这法子不错，打仗就打仗，你现在也不用挣军功了，何必非得自己去呢！

“再说了，你就不怕，你在漠北的日子里，朝廷里再折腾出什么事？”

乾隆抬头看着永琪，他坦然的摇了摇头，“和安是我妹妹，说到底是咱们爱新觉罗自己家里的事，何苦劳烦外人呢。而且”永琪缓缓站起来，“永琪是皇阿玛的儿子，理应为皇阿玛分忧，长这么大我总是给您出难题，总该孝敬孝敬您不是。”

他笑的温和，话也挑不出错，可乾隆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不像是雄心壮志打算接下万里河山，倒像是准备告别一样。可思索了两秒又觉得自己想多了，既然拦不住，也就只能想办法凑凑粮草，其实他原本以为国库里的银子也不少，可真当拿了账本一看，才发现竟然真没什么了。

因为他年事已高，裕陵的修建也加快了，单是镶的金子都不知道投进去多少万两，三年来也没人再管他，当真是左左右右没少挥霍银子。而且打一个科尔沁也不能真豁着家底儿上，小燕子看着那少的可怜的银子急在心里，帮永琪收拾的时候也给自己收拾了一份，“你去漠北，我去杭州。收足了粮草和金银，就去找你。”

“你去杭州？”

“我问过了，这几年里杭州没给朝廷交过一分赋税，以杭州赚钱的能力，这三年肯定攒下来不少……就是对不起咱们窈窈了，孩子十二岁了，一份嫁妆钱也没给她攒下，都让你挥霍了！”

这的确是个办法，但是永琪还是不放心她自己去杭州，“你叫别人去，何苦要自己跑一趟呢？”

“我也想去杭州看看，上次去还是乾隆三十年的事情，十年过去了，也挺想的。”她故作俏皮的笑了笑，“再说啦，如今天下大定，能有什么危险的？你放心好啦！而且，和安能上阵杀敌也能逼宫谋反，我小燕子难道就比她差，就该只在内宅中一辈子，被你护着不成？我也能做个巾帼女将呢！”

“谁要当你的贴身侍卫，我小燕子是大女侠！”

永琪实在说不过她，也想着此去杭州应该的确没什么事，要把察里图留下她却不依，“察里图日日将军长将军短的，做梦都想和你上阵杀敌去，你要不让他去，他估计都能给你哭出来！”

倒也是，永琪想了下察里图那样子，不让他去战场就等于要了他的命，只好另派了旁人跟着她南下，昭昭本意是想把他留在宫里陪着乾隆的，可这孩子不认生归不认生，但要真让他离开阿玛额娘自己又哭的惊天动地的，小燕子一来哄不住他，二来自己其实也不舍得儿子，便带着他一同去了杭州。

如今是七月河水丰溢，水路比陆路要快得多，于是他们沿京杭大运河一路南下，昭昭从没坐过船，见河水荡起层层波澜两岸景物缓缓后退觉得新奇极了，趴在船头伸着手想要去玩水，吓得小燕子慌忙把他抱紧，只随手折了根树枝给他玩，再往南船行的更快，他也见多了水便开始觉得厌烦，闹腾了几日后总算是到了杭州，换了乌篷船后见了新奇的白墙黛瓦后才又恢复了几分活力，哇哇叫着扑进她怀里，“他们在水边住着，不会被淹到吗？”

“哇额娘你看那个姐姐，她的伞好好看呀！”

杭州是水做的江南，杭州的姑娘更是水做的美人，汉家姑娘们衣衫单薄，各色的彩纱缭绕着让人仿佛置身仙境般，伞面斜撑半遮着容颜，明媚的日头映得光彩照人，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们身上从来没有的芳华气度，一路走过两岸繁华热闹的市镇，小燕子竟然感觉到一丝说不出的满足。

是因为自己阿爹拼命守护下的杭州如今这般安稳而感到欣慰吗？还是因为永琪治理试验下的杭州如今这般的富庶而感到骄傲呢？抑或是因为，她为自己的子民，为大清的百姓，为这些最平凡的人们的安居乐业而感到高兴呢？

杭州街头不会再有像她一样无父无母风餐露宿的小孩子，杭州的百姓不会再有揭不开锅的窘迫，她爱的人们，她爱的故乡，蒸蒸日上的唱着太平景……

小桥流水里果然婉转婀娜的唱着评弹声声，吴侬软语听的人骨头都酥了，小燕子一时间有些后悔怎么就没学会两句家乡话，倒是昭昭高兴的跟着唱，学了个四不像活像鸭子叫一般……可江南景醉人，她也不敢忘了正事，脚步不停的去了衙门，递上了牌子后还没喘口气就见正门打开，来的应该是个师爷，瞧着年岁应该和她差不多，一脸惊讶的看着她，“您是五阿哥福晋？”

小燕子笑着点点头，“是”

“诶呀，那快快请进”师爷点着头便把他们这一干人往里请，边走边解释着“知府大人去巡堤了，这几日雨水大最怕的就是这个。福晋先到后堂歇歇，约莫再有小半个时辰便回来了。”

去巡堤了？不愧是永琪提拔上来的人，倒真是和他一个毛病。小燕子笑着让他们去忙，自己则在这间屋子里转了起来，听人说这从前是杭州通判的屋子，因为如今的杭州知府年岁小，不好意思住那么大的宅子便和通判换了，所以其实论起来，她的爹娘应该也曾在这里住过，除却巷子口那处被烧成灰烬的宅子外，小小的她应该也在这片土地上爬过、跑过……

可坐着坐着怎么也等不急，便也去了河堤上寻人，一眼就瞧见一个人身着补服，红顶帽子拿在手上热的满头大汗，看着她好久才缓过神来，“福晋？五福晋？”

于是她陪着这位知府又在堤上转了一圈，一边转一边听他讲这些年杭州的变化，“多亏了五阿哥，他说要藏富于民，每年的赋税减了半，还说要广开市镇，夜市一开始那真是‘东风夜放花千树’，如今杭州啊那真是水美鱼肥，富庶安康！”

小燕子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夸永琪比她自己还高兴，不过深宫这么多年倒是学会了谦虚，“那也要多亏了你这个杭州的父母官。”她上下打量了一下，“你今年也不过三十吧？”

“三十一了。”

“小小年纪能到杭州知府这个位子上，你也很优秀。”

“这也要感谢五阿哥赏识。我是乾隆三十年的进士，但因为没钱打点吏部，被分到了岭南去，是五阿哥发现了我，把我召了回来，他问我‘我看你是钱塘人，可愿意做杭州的父母官？’，我当时吓了一跳，我一个七品芝麻官，如何担得起杭州这样的地方，更何况我朝有回避政策，是不许在家乡做官的，五阿哥让我别担心，他说‘我看了你的情况，苦孩子出身那你应该知道民间疾苦。我把杭州交给你，你应该不会舍得毁了生你养你的故乡吧？把你对家乡所有的爱，把你对家乡百姓所有的爱，都倾注成你对这里的责任吧。’，还说，‘我已经把你的弟弟安排好了，也会给你两次机会，如果有人找你办事你尽可以让他来找我，但是你自己，绝对不能被拖下水，被这繁华迷了眼。’。五阿哥这样的知遇之恩我无以为报，只能拼命的努力，还给他一个更好的杭州。”

“我说呢，怎么皇后找你要钱你都不给，真是好大的胆子！”

“皇上都下了令，说我们杭州的钱是临安公主的，她凭什么要！”

一府的父母官此时竟然像个记仇的小孩子，又聊了些闲天才回到衙门，一群人抬着一个个箱子走了进来，杭州知府从师爷手中接过账本双手奉上，“这是杭州三年来所有的库银，还请福晋清点。”

……

饶是这十几年来她也见过不少好东西，也自诩不再是那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丫头，但见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摆在眼前，小燕子还是忍不住张大了嘴，知府都有些意外，这福晋刚刚进来时瞧着端庄，没想到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也不只可爱，她还细心，简单的盘了下银子后脸色便不如初时那般好看，因为这银子其实算不上多，而且她也真不能把所有的银子都带到漠北去。

“城内富户是不是不少，我明天看看能不能募捐凑一凑。”

她只拿了很少的一部分，杭州知府有些不好意思，说是母亲炒了几个小菜邀福晋和小少爷赏光，她欣然同意，步入正堂的时候便看见一个约莫六十左右的妇人捧着碗筷进来，看着她突然喊了声“夫人？”

小燕子‘啊’了一声，知府已经笑着上来接过盘子，“娘，你喊错了。这是福晋，荣亲王的福晋。”

“哦，老身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她眼神晃了下从容行礼，可小燕子总觉得她喊‘福晋’喊的这么顺溜定然不是搞混了‘夫人’和‘福晋’，那到底是为什么她又想不出来，昭昭已经跑了上去，这孩子从来见了吃的都走不动路，两眼放光的看着那色香味俱全的炒肉和松鼠桂鱼，呜哇呜哇的喊着‘香’……酒足饭饱后老夫人让人烧了水来，“七月的天热，福晋洗洗能轻快些。”

小燕子也没推辞，的确这杭州好看是好看，但七月的天也太热了些，走一步便要出一身的汗，此时被温水包裹着才觉得惬意，门外有道人影晃过，“水凉吗？我来给你送下衣服，才在南城街上买的。”

那老夫人是个健谈的，早在刚刚吃饭的时候就和她熟识了起来，看着她怀里的儿子羡慕的不得了，话里话外没少责怪儿子已过而立之年还没个媳妇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抱上孙子，此时抱着衣服往里进，小燕子正低着头洗发，听见她大喊一声吓了一跳扭过身去，见她衣服扔到了一边已经冲了过来，“你是云姑娘？”

“啊？”

多年来没听人喊过这个名字，连小燕子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和‘云姑娘’有什么关系，就见她手摁在她脖子上的那处胎记上，“你是萧大人的女儿是不是！”

她这么一说小燕子才反应过来，木讷的点了点头，下一秒就开始后悔——天呐，她怎么说了实话呢！可还没来得及遮掩就见她已经哭了出来，“真的是萧大人的女儿……我说怎么见你第一面便觉得你那么像萧夫人，刚刚一见你脖子上的胎记，竟然和萧家的女公子一模一样……苍天有眼，小姐竟然还活着！”

她哭的泣不成声，小燕子这才知道竟然有人还惦记着阿爹阿娘，心里泛着酸楚不禁悲从中来，竟是相拥而泣，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还在水里，慌忙的洗了洗换好了衣服，昭昭大概是今天折腾累了早早睡着了，于是小燕子便听这位老夫人讲那段刻意被掩埋的故事。

“我以前是接生婆，你就是我接生的。别的孩子生下来都哭，可你偏偏爱笑，大人抱着你笑的合不拢嘴，见你脖子上有个燕子形的胎记，就说‘燕子向往着白云，不如就叫萧云吧’所以我才一直记得，萧大人家的姑娘单名唤做云。”

“几年前的确有人来问过，不过杭州城百姓哪个不记得萧大人的好？整个杭州城都是大人保下来的，谁会说他一点不好？知道萧大人女儿可能在世的消息都是激动的不行，没人会去暴露一点的痕迹。”

“那时候我们便猜，这萧大人的一双儿女定然不是小人物，不然也不能这么多年了又得罪了大官。但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成了五福晋。萧大人救了杭州，五阿哥成就了杭州。云姑娘，我们杭州百姓得谢谢你。”

……

第二日艳阳高照，小燕子在西湖畔办了场募捐集会，只不过她本意是不想说明身份，于是忙活了一天都没看见什么人，倒是天热的她一阵阵的发晕，让人看着场子自己要寻个凉快地方先歇会儿，可眼看着那边的树荫还没走到，便觉得天旋地转。

再醒来时好像被药香环绕，中草药的香味一阵阵的往鼻子里钻，她挣扎的坐起来的时候正有个人端着药进来，惊讶的喊了一声，“云亭？”

他似乎没怎么变，端着泛着白雾的药碗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见她要起来虚扶了她一下，“你躺着吧。”

小腹的确有些抽痛，小燕子愣了下也不再推辞，老老实实的躺了回去，接过他手里的药一饮而尽。

“你还是这么信任我啊？问都不问是什么？问都不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燕子轻轻嗯了一声，但没接他的话茬，捧着空空的药碗也没有放回去，而是拿在手里手指扣着药碗叮叮当当的响，空气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到最后还是云亭最先没忍住，“值得吗？”

折腾成了这样，值得吗？

扣着药碗的手指陡然抓紧了碗壁 ，她抬起头来半分犹豫都没有，“值得。”

可等到她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昏睡了一天一夜。

昭昭已经在知府衙门哭闹了很久，她慌忙的抱起儿子边往西湖边上赶，却发现人群都往灵隐寺去，等到她累的气喘吁吁的爬上了北高峰才发现，原来这里在办法事。

为的是逝去多年的萧之航。

其实民间对于萧之航的祭拜从来不停，父亲带着儿子，婆婆带着媳妇儿，只不过隐蔽于灵隐寺之内知道的人很少，皇后的人查的最严的那几年灵隐寺曾停了香火，如今又盛了起来。小燕子看着那一沓又一沓的银票突然发现，原来好人是真的能流芳百世的。

她爹又救了永琪一次。

但她依然不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大家面前，哪怕没了皇后也不敢光明正大的承认自己就是萧家的女儿，圈禁的这件事让她发现，原来所谓的敌人从来不只是皇后一个人，规矩礼法是能压死人的，无论萧之航再怎么是为国为民，只怕就算是永琪做皇帝，他也不得不下旨杀了他……

小燕子拉着昭昭又下了山，正巧路过‘一枝春’便想着进去坐坐，老板娘愣了下很快便认出了她，“小燕子！”

“你怎么来杭州啦？！”

小燕子招呼着昭昭喊人，虽然是男孩子但昭昭撒娇的本事一顶一的好，那一声‘萧姨’喊的人心都要化了，萧云因为这称呼愣了下，“这是你儿子？”

“是”

“今年多大了？”

“三周半。”

她啊了一声连连道着‘真好真好’，端过来才出炉的果子就往昭昭面前端，昭昭看了眼小燕子得了她的许可甜甜道了句“谢谢萧姨”就高高兴兴的拿起来吃，萧云这次愣神的时间更久了些才抬头看小燕子，“他长得倒是和你不太像。”

“是，像他阿玛，这长大了些到还没那么像了，你不知道他刚生的时候，诶呀呀，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大约是这几年过得不错，那一场惊心动魄撕心裂肺的生产她已经能够神色如常的回忆，萧云看着她幸福的笑容又回头去看吃的不亦乐乎的小团子，忍不住去想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子得是什么样。

年轻的父亲初为人父，得是多激动的抱着孩子，身边围着祖母和爹娘，逗着襁褓里的小团子笑，“你瞧瞧，他和你长得多像”

“像！像他小时候！”

“诶呀你瞧瞧这鼻子，怎么这么一样呀！”

……

“萧云？”

“娘！新摘的茶叶我已经点好啦，这是账本你看看！”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抱着个算盘跑进来，头上扎着两个小卷，跟着她跑过来的动作一起一伏的可爱，眨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柳眉弯弯的如月牙儿般好看，指着额头笑“爹说我算得准，奖励了我一朵小红花！”

眉心那一朵花开得绚烂，偎到母亲怀里撒娇的女儿笑得更加灿烂，小燕子一瞬间有些愣，呆呆的喊了句“窈窈？”

“您喊我？”小姑娘这次发现旁边坐着个人，萧云啪的打了下她的手骂她没规矩，嗔笑道“这么大的姑娘了，见了人也不喊！小燕子，这是我女儿，叫‘萧瑶’”

“萧瑶？”小燕子惊了下，“姓萧？”

“怎么，你家有皇位要继承都能跟你姓，我们家就不成啦？”萧云笑着打趣，才说完便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茶坊这地方三教九流南来北往的什么人都有，什么故事都不稀罕，所以关于五阿哥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此时抱歉的冲她笑了笑，“不好意思哈，我不是故意……”

“没事”小燕子洒脱一笑，可目光还是被已经抱着算盘走开的萧瑶吸引了过去，算算年龄今年应该八九岁的样子，正是窈窈从她身边离开的年龄。也许是因为她和萧云有几分相似，这两个姑娘瞧着也有些像，只不过窈窈养在宫里添了几分天家气度与骄娇二气，而这萧瑶是十足的汉家女儿的小家碧玉，又因为长在江湖还有些潇洒的淘气与侠气在。

她在看萧瑶，萧云在看她。也不知道这两人彼此都看了多久，萧云突然开口，“你后悔吗？”

“啊？”

小燕子有些意外，萧云盯着她的眼睛生怕她有半分隐瞒，“你后悔吗？两个不合适的人一路颠沛流离到现在，如果早早放下，各自回到自己的人生轨迹上来，都平平淡淡的不好吗？”

“啊……”她似乎考虑了一下，抬头迎上她的目光，却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你们这一枝春的生意怎么样？”

“挺好的……你”

“一年比一年好？”

“是，一年比一年好，特别是开了宵禁后，而且杭州市镇发达，通商的也多，谁来歇脚都来碗茶，所以”萧云突然止住了话头，看着小燕子含笑的目光突然明白了过来——这就是她的答案。

你们过得更好了是不是？我陪着他让你们把日子过得更好了是不是？

那我就不后悔。

我要的爱情啊，不是负了天下人只追求两个人的偷欢，也不是建立在生民流离失所痛苦上的幸福；而是让更多的人，让千千万万的人，因我们的爱情而过得更好。

这不也是她当初选择离开，选择放下的原因吗？

坚持或放弃，离开或守护，殊途同归罢了。

“对，不后悔。”

萧云也抬起头来，两个姑娘相视一笑，都转过身去看廊下不知何时玩闹到一起的姐弟俩，昭昭追着萧瑶跑，姐姐姐姐的喊的欢快……

从一枝春出来已经到了晚上，也是西湖最热闹的时候。她抱着昭昭坐在湖畔吹风，昭昭大概看出来了额娘很累，老老实实的窝在她怀里没说话，只抬头数着天上璀璨的星星，数着数着突然激动的喊，“额娘，你看星星上住了一只燕子！”

星星上住了一只燕子？小燕子笑他又在这疯言疯语，但也跟着抬起头来看，这才发现昭昭和他姐姐一样，都把漫天的孔明灯当成了星星，而所谓的‘星星上住了一只燕子’，是指孔明灯上画了一只燕子。

那只燕子飞的并没有很高，但在一众灯中突兀的好看，小燕子抬头看着看着便想起来曾经，想起乾隆三十五年的七夕他们一家三口放飞的孔明灯，窈窈许的‘我们一家人要永永远远在一起’的愿望，可那天之后，他们便经历了漫长的到现在还没看到头的分别。

也想起来乾隆三十二年永琪给窈窈做的那个燕子形的风筝，年轻的父亲手都扎流血了熬夜不睡点着灯扎，一边撇藤条一边笑，“你看这个像不像你？窈窈肯定喜欢”

……

好想窈窈啊。

她埋首进膝间，任由自己的心释放着无穷的思念，一遍又一遍的念叨着窈窈的名字，正是失神的时候突然听见‘诶呦’一声，她抬起头看时，才发现一直在身边的昭昭不知道什么跑走了。

小燕子心空了下，慌张的站起身来，四处张望着终于看见了昭昭，小小的一团昂着头对着对面的小姑娘笑，瓮声瓮气的问，“漂亮姐姐，那个燕子灯是你的不？”

对面的小姑娘啊了一声，眉眼中有几分惊诧，但还是笑着的柳眉弯弯，星月璀璨中愈发的耀眼夺目，声音不同于浙地常见的吴侬软语，带了几分北方的清朗，“是”

“……”

她嘴张了又张却怎么都喊不出‘窈窈’的名字，此时张牙舞爪的像个疯子一般，偏偏腿还跟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急的她拼命的拍着腿，“窈……”

她好像听见了，转身朝这边望过来，是朝思暮想、日思夜想、眠思梦想……的窈窈！

她就站在那里，眸子里的光因为震惊而剧烈的闪动着，嘴巴微微长大，看着额娘拼命的向前跑了过来，然后撞进了她的温暖和怀抱里。

小燕子整条腿都在抖，紧紧的搂住女儿的那个刹那，才觉得找回了几分知觉，一声声的颤抖的呼唤着“窈窈……窈窈……额娘的窈窈……”

“额娘终于找到你了……”

窈窈全身都在颤，却在喊完那句‘额娘’后半句话也没说出来，木讷的被小燕子抱在怀里，一双眼睛蓄满了泪水却半滴眼泪都没落下，看着额娘微微松了些劲，攥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

快十二岁的小姑娘长高了好多，身段抽了条儿也瘦了不少，小燕子颤抖的抚过她瘦削的脸颊和盈盈一握的腰肢，又心疼的把她扣在怀里，“窈窈，你得受了多少的苦啊……”

额娘的手，额娘的拥抱，额娘的关心和心疼……曾经无比熟悉的一切终于又真真切切的环抱住了她，小姑娘咬着唇忍了又忍，慢慢意识到这一切不是在做梦，她真的找到额娘了。

“额娘！”

那好像是从心底迸发出的声音一般，小姑娘剧烈的颤抖的又喊了一声‘额娘！’，哭得泪如雨下，心里又激动又委屈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就埋首在额娘怀里呜呜的痛哭着，含混不清的喊着‘额娘……额娘’

原本站在不远处的阿图追了上来，正想说什么被认出小燕子的尔泰拦住，塞娅虽然想问但也知道母女相见的激动，看着看着站在一边也抹起了眼泪，只有昭昭，他不明白为什么额娘突然抱住了那个放燕子灯的姐姐，也不明白为什么漂亮姐姐会哭的这么伤心，更不明白为什么大家突然都开始哭，眼睛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也瘪了嘴开始哭。

他哭的最响，哭的惊天动地，却是只打雷不下雨，还要一边咧着嘴鬼哭狼嚎一边斜着眼看额娘，哭到最后母女俩都停下来看他，他也立刻不哭了，一双眼睛瞪的圆圆的，与额娘和姐姐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