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影视同人小说 > 新还珠格格之桂堂春
本书标签: 影视同人  改编新还珠格格  新还珠格格     

第九十七章 醉也梦也 浑然忘言

新还珠格格之桂堂春

正月过去便是二月,早春的风一吹,便是满眼花娇次第开放,后院里当初被永琪分出了两亩,一畦给小燕子种菜,一畦留给自己研究些花花草草,此时都已经冒出了些青茬,水榭处栽的柳树最先抽了芽,影子倒映在湖中随风摇曳着动人,昭昭才会跑,跌跌撞撞的绕着画廊跑的欢快,见阿玛在躺椅上晃悠悠的自在,喊着‘阿玛’的名字就奔了过去。

小燕子才浇完她那宝贝菜,听见儿子的声音笑盈盈的去看,天知道她当时有多担心,窈窈十个月便会走路,可这孩子都过了年还站都站不起来,吓得她还以为是孩子在娘胎里没养好留下了毛病,思来想去破罐子破摔,躺在床上把被子一蒙“反正咱们也不出去,也没人看我们昭昭,会不会走的有什么的!”

永琪正卧在榻子上翻书,听见她这句话也去看那边小榻子上的团子,他穿的很厚,爬也不爬直接滚了起来,从左滚到右边被木架子挡住又滚了回来,永琪看得若有所思,喊了一声‘昭昭’,一个圆滚滚的脑袋突然从毛茸茸的球里冒出来,高兴的咧着嘴笑“阿玛!”

他放下书走过去,像剥鸡蛋一样把他外边那层毛茸茸的壳去掉,双手扶着他的胳膊在榻子上晃悠,小燕子见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人,扭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父子俩都着一件单衣,气得她裹紧了身上的貂绒下了床,“你自己不怕冷就算了,冻着孩子算怎么回事!”

“小燕子,你看弟弟会走啦!”

“额娘!”小团子跌跌撞撞的向她扑了过去,小燕子也顾不上骂他,眼含热泪激动的抱住儿子,永琪在一旁瞧着她这幅梨花带雨的模样笑“我的儿子哪里有那般脆弱,是你给他穿的太厚了,裹成个团子一样爬都爬不成哪能走路呢,这都二月的天了,你看把我们弟弟热的!”永琪看着她依旧裹成一团的样子无奈,她从前也畏寒,但那不过是寒冬腊月最冷的时候罢了,每年春风一吹她就要换衣服,巴不得快点卸掉这身繁重只穿件单衣看花去,今年却还裹的这么严实好像不觉得热似的,可他手才握住,就觉得指尖颤了下,“怎么这么凉?”

她手掌冰凉的仿佛从寒窟中捞出来一般,直把他的心也冰到了极点,偏小燕子一幅无所谓的样子,满心满眼只扑在孩子身上,看着昭昭左摇右晃的像只大猫的样子笑弯了眼……

这次她同样笑弯了眼,看着昭昭又没站稳直接跌在了永琪脚边,活脱像拜寿一样。其实他总是没两步就会摔一下,一开始永琪还会去扶,后来发现这孩子好像也不知道疼,索性也不再去管,只把地上那些石子木头的都清了出去。不过往常总还是会抬头看一眼,这次却不知道在想什么,连昭昭扯着他的裤腿喊‘阿玛’也没应,只望着远方出神。

今日的街上格外热闹,敲锣打鼓的欢声笑语顺着墙就飘了进来,想来是游神赛会,踩着高跷的戏装人们婀娜多姿,花神像被举的高高的——原来是花朝节啊。

百花朝神,公主安不安呢?

公主丢了。

那是乾隆三十七年的春天,萧剑他们弃南而走北,如今正走到西北一个不知名的小城,不同于一路上看见的戈壁黄沙,这里竟然漫山遍野的都是花,隔着窗子边能看见五彩斑斓的盛景,他笑眯眯的端着碗面出来,“我们窈窈不愧是花朝节生的,我刚上集市的时候人都说,今年春天真好看,多少年都没这么好看了,莫不是花神显灵啦!”见她盯着面闷闷不乐又笑道“快尝尝,看看是舅舅的手艺好,还是你阿玛的手艺好!”

“阿玛每年都说给我煮面,结果一次也没煮。”

其实有一次,只是她太小忘记了。

她两岁生辰那年永琪闲着没事,摩拳擦掌的要去给闺女亲手做一碗长寿面,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激动,那鸡蛋磕的惨不忍睹,窈窈一见哇的就哭了出来,抹着眼泪一直喊‘丑’,咱们五阿哥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小燕子倒是笑的前仰后合,“我早就说了还是媳妇好吧!你当初那面里还有鸡蛋壳呢我说过一句不好嘛!”

后来永琪总想着再给女儿露一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一年她的生辰都忙的不可开交,从三岁到八岁,一个也没赶上……

窈窈盯着那碗面闷闷不乐,又不想让舅舅太过扫兴,正打算拿起筷子的时候突然见萧剑眼神一冷,抓住她的手就往屋里推,紫苏抱着迢迢正在堂下坐着,也抬头看见了那边奔过来的黑衣人。

皇后的人马近来突然嚣张起来,怎么甩也甩不掉,明晃晃的就冲着窈窈来,好在每次来的人都算不上多,想来是皇后也没那么大劲了,只是萧剑还是被人刺伤了右臂,一时间头有点蒙,扶着墙坐在榻子上看着紫苏包扎,嘴上却不停的在嘀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从永琪入了刑部大牢后皇后不就消停了嘛,小燕子带着儿子回去,知道双生子的又没几个,一个公主对她有什么威胁?

紫苏却是了然,“萧大哥,临安公主背后是杭州。”

她的背后是杭州的百万赋税。皇后曾以为永琪都彻底失了势,乾隆又处于无暇多顾,那杭州的百万赋税就是她的,可当迫不及待的去收的时候那杭州知府却笑的无辜,“还请大人回禀皇后娘娘,不是臣推却,实在是杭州没那么多钱。五阿哥当初修南阳堤坝是从杭州预支的银子,臣还想找五阿哥要银子呢哪有什么钱呀……”

亏空?那么大的杭州能亏空就怪了,皇后恨的牙痒痒又牵起了胸口的剧痛,也不知道小燕子究竟使的什么劲,这伤口瞧着是好了,可但凡有点动静就疼,一抽一抽的跟牙疼似的,疼起来要命!心情也愈发的烦躁,“去追!她一个小姑娘,也当的起那么多的银子?也不怕折了寿!”

于是刺客一波一波的来,萧剑这一个月里都不知道见了多少次,这回喝了药不知怎么的就昏睡了过去,第二天早晨还是被紫苏的尖叫声吵醒的。

她单手抱着迢迢,另一只手攥着一张纸不停的颤抖着,说话也哆哆嗦嗦的,“公主……公主走了。”

“走了?”

萧剑被吓了个清醒,拿过纸一看心都要停了,小姑娘的字是愉妃和永琪手把手教的写的极为好看。话不多但却清楚,说是她明白那些刺客都是冲她来的,她要去把那些刺客都引开,请舅舅不要担心她,也请他照顾好迢迢。

“阿玛和我说,我有一天也会遇见一个我想要拼了命护住的人。迢迢是阿玛额娘拼了命护住的孩子,我也想护住他。”

傻姑娘啊,你阿玛额娘要拼了命护住的是你啊!你额娘临走时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都是——若有万一,一定要护住窈窈!

护住的是你呀窈窈!

萧剑猛捶着大腿,穿上衣服就往外跑,“一个小姑娘一晚上也跑不了多远,紫苏你好好看着孩子,我去找她!”

可萧剑没想到,窈窈竟然这么难找。

这毕竟是西北,西北的草原一望无际,西北的戈壁黄沙漫漫,一阵风吹来人眼睛都要睁不开,却偏偏打着转嚎叫着像是野狼叫一般……

萧剑吓得浑身一颤,根本不敢往下想。早春的狼是最饿的时候,蛰伏了一个冬天,要是看见点什么,估计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吞了。

他的步子都有些软,握紧了手中的剑继续找着,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却是心中大骇——是银子。

碎银子落了满地,他疯了一般追着向下跑,却追上了点点的血迹,殷红的血直把他看得心凉。

窈窈正一点点的用清水撩过那层血痕,也不知是水凉还是怎么的,她疼的嘶了一声,用衣服小心翼翼的擦着伤口,手臂上长长的一道伤痕触目惊心,她咬着唇只觉得又疼又委屈。

可是不能哭!她要救迢迢,也要去救阿玛额娘。她会射箭会投壶,她会好多好多,她要去把皇后那个老巫婆杀了,她要永永远远的和阿玛额娘在一起!

可她才想站起身来,又觉得脚疼的厉害,再看一眼高高的山,后知后觉她从这山上滚下来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

是玛嬷在保佑她吧?

窈窈如此想着艰难的站了起来,脚有些扭但还能走,她抬头看着从山谷里升起来的太阳想着那里是东方,而她要去的地方在东南面。

是东南那座高高的宫城,去找她最爱的阿玛额娘。

永琪教过他认东南西北,于是她就一路朝东跑,银子丢光了没什么吃的就只喝水,她堂堂公主不屑于去做那些乞讨的怜态,更不肯去学那些满身是泥的小子偷东西吃,于是就站在包子铺旁边看着,看一眼咽一口口水,然后转身继续要走。

“小孩儿饿了?”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人,窈窈警觉的向后退了一步,那人似乎已经打量她半天了,笑眯眯的拿着一笼包子递给她,“吃吧”

窈窈摇头,那人又坚持,窈窈再摇头他还坚持,大概是他盛情难却,也大概是这包子实在是太香,又或者是她太饿了,纠结了半天想要伸手的时候突然被人扣住了手腕,吓得窈窈大喊着挣扎那人却笑,“你手上这手钏不错,拿一个手钏换你这一笼包子怎么样?我再去给你买点别的!”

“不要!”

窈窈尖叫着大喊,可她挣脱不过大人,眼见着他要用蛮力拽下来那串白玉手镯她突然张嘴狠狠的咬在他胳膊上,好像这是什么满汉全席似的如饿狼一般恨不得一口吞下,那人嗷呜一声疼的呲牙咧嘴,手才松开窈窈抱紧了包袱转身拼命的跑,跑得气喘吁吁才敢停下,跌坐在地上紧紧攥着手腕上的手镯。

那只掉了耳朵的兔子冲她晃着脑袋,憨态可掬的惹得她的眼泪怎么也忍不住,抱着膝盖放声痛哭起来。她越哭眼泪好像就越多,多的沾湿了衣领甚至沾湿了裙摆,雨滴淅淅沥沥的打在肩头身上,倒把哭声隐在了风雨里……

哭着哭着又觉得冷,春天下起雨来总是伴着寒风,她冻得瑟瑟发抖的缩在墙边,才想起来好像包袱里放着一件虎皮,那是阿玛给她的。她小心翼翼的拿了出来,看了一眼好像不舍得它被雨淋到,又整整齐齐的叠起来抱在怀里,抬头看了看天想去寻个能躲雨的地方,可才走出巷子没多远就觉得后边响起了脚步声,哒哒的在雨里像是催命一般令她害怕,窈窈连头也不敢回抱紧了虎皮就往前走,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好像身后的人也跟着跑了起来,吓得她跑得更快,突然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好像是个少年,可她看不清他长什么模样,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淋这么大的雨,难怪烧这么狠!”约莫三十左右的妇人着急的替她擦着身子,又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来,见儿子还站在这大喊一声,“阿图去看看你爹药熬好了没!”

窈窈碰见的正是尔泰一家,科尔沁王爷去世后和安迅速掌握了全部的科尔沁大权,连带着塞娅和尔泰也不放过,尔泰只好带着妻子儿子逃难,想着和安定会派人往京城去便往西北跑,甚至怕被人发现都换做了汉家打扮,连称呼也逼着阿图喊了。

“欸!”他没去寻尔泰,反而出去抱了盆水来,塞娅正要回头看尔泰熬好药了没,一见他抱着盆拿着帕子,肩上还搭着件衣服啧啧两声,“你倒是贴心,比你爹有眼力见儿多了!”

“但你拿你的衣服干什么?把我的裙子拿来去,大点是大点了,等明天天晴了让你爹出去买!”

床上躺着的女孩儿满身泥泞,脸脏兮兮的看不出模样来,烧的脸颊通红,手却还紧紧的攥着另一只手腕,塞娅捏着帕子一点点给她擦着脸,忍不住惊讶一声“诶呀呀,你们快瞧瞧这丫头真好看!”

刚刚这姑娘浑身带着泥泞到还遮掩了些,这次换上干净衣服小脸也被擦拭过便掩不住光华,塞娅一心想要个女儿奈何没这个缘分,瞧见她就忍不住欣喜,“真好看啊,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还瞧着,有点眼熟……但又说不上来像谁”

尔泰听了凑了上去,皱了皱眉似乎在思索什么,可倒了也只能说一句,“我也觉得有点眼熟……真好看的小姑娘,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呢?”

阿图压根没看,他长这么大一共也没见过几个姑娘肯定不认得,转过身打量着撞到她时手里抱的包袱,纠结了一下还是打开了,突然呀了一声,“窈窈!”

“谁?”

“额赫,她是窈窈!”

“又胡说,怎么会是”

“真的,这个虎皮是我猎得,是我送给她的!”

阿图指着虎皮喊,小姑娘似乎被他们吵的有些烦,咕哝了两句,塞娅连忙俯身去听,“阿玛……”

至少是个满人!

塞娅连忙端详起躺在榻子上的姑娘,“这是窈窈?长得好像和小燕子不是很像呀。”

“永琪说过,窈窈最像的是愉妃娘娘,只一双眼睛最像小燕子,她闭着你当然看不出来……不过你仔细看看,她鼻子像永琪,那一弯月芽儿眉像愉妃娘娘……这嘴巴也像小燕子,其实五官还是挺像的,愉妃娘娘没她这么好看 ,还是随了小燕子多一些……”尔泰看着窈窈笑,塞娅冷不丁的来了一句,“你对小燕子挺熟哈?”

“啊我……”

“药快要凉了!”

阿图察觉到危险连忙打断,塞娅又急忙要喂她喝药,窈窈在睡梦里从来都乖巧极了,和阿图那个梦里恨不得打仗的风格比起来让塞娅感动的都要哭出来,越看窈窈越喜欢,一整晚都不睡的照顾她,于是窈窈一醒来,就瞧着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啊!”

她大喊一声本能的向后缩着,塞娅连忙喊“窈窈别怕……”

窈窈被喊了名字愣了下,又警觉的摇头,“我不是窈窈……”

“哪有这么说的?真要不是窈窈,都说窈窈是谁!”塞娅扑哧笑出声来,伸手就要揽过她,窈窈吓得又往后缩,尔泰正巧进来连忙拉住媳妇儿,“人孩子就见过你一面,你再把她吓着。”

……一番介绍后窈窈终于信了这一家人是谁,得知他们从漠北逃出来的时候曾路过京城才往这边来的,双眸含泪的颤抖的问,“那见到我阿玛和额娘了吗?”

“没有……”

尔泰诚实的摇了摇头,窈窈顿时哭了出来,“那他们会不会出事啊”

“不会的不会的!”尔泰连忙否认,“不会的,王爷要是出点什么事,满大清都会知道的。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可他这点安慰根本不管用,窈窈呜呜的哭得满脸是泪,一直站在一旁的阿图伸手递了帕子,小声道“别哭了……他们过得很好。”

“你胡说,你又没见!”

“我见了,伯伯在房顶上站着,我看见了!”

窈窈立刻抬起了头,小手抓着他的衣服眼巴巴的盯着他,倒让阿图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吞吞吐吐道“伯伯在射箭,弓如满月好看极了”

这一听就是假话,永琪这一年来哪碰过弓箭,可窈窈想着阿玛的确弓箭功夫好极了便信以为真,脑海里浮现出阿玛站在她身后教她拉弓的模样破涕为笑的甜甜道了句‘谢谢你!’听得阿图飘飘然的,塞娅恨不得抱住这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亲两口,“啧啧,小燕子那样的性子,是怎么养得出这般天仙似的姑娘的呀!”又看着她饿极了的样子心疼,不停的把吃的递给她,“多吃点多吃点……你不知道你阿玛把你宝贝的呀,要是知道你饿成这样,恨不得把整个城都平了呢!”

她低着头不说话,吃饱了以后看外边天晴了就要告辞,塞娅呀的一声拦住她,“你上哪去?你一个小姑娘”

“我要去找阿玛额娘”

“你阿玛额娘好不容易把你送出来,你又回去做什么?”

“我只想和他们在一起!”

“可是你见不到他们”尔泰蹲下来耐心的哄着她,“窈窈,叔叔知道这么说很残忍。但是你见不到他们的。你只有在外边,他们才会心安。

跟着我们走,要是能遇见你舅舅就更好,我们再躲些日子,然后一路南下去寻你紫薇姑姑去!”

其实窈窈不仅是见不到他们,永琪之所以一定要把女儿送出去是因为他不想让女儿被困住一辈子,也是因为他很清楚,哪怕现在乾隆能护住他,将来新帝登基可能也没他什么好结果。

“我不要”窈窈蹭的甩开手,“我跟着你们,会给你们带来祸害的……”

“啊?”

尔泰这才明白原来她是因为这个要跑出来,还没等解释就见阿图突然跳了出来,“我保护你!”

“我是你哥哥,我保护你!”

“我没有哥哥!我阿玛说了,我是公主,独一无二的公主!”

“……”阿图攀亲失败,这才发现想当公主的哥哥的确是个难事,可他不折不挠,沉默了一会又道,“你说幼幼是你弟弟对不?”

“是呀”

“幼幼也是我弟弟”

“嗯?”

“所以我们都有同一个弟弟,那我们就是一家人!”

他笑着拉住窈窈的手,“一家人就是要一起走的!”

……

不过这一切小燕子并不知道,她出了会神才清醒过来,扭头时发现永琪已经不在院子里了,厨房里响起叮铃桄榔的声音,薄雾飘渺间永琪的动作行云流水,鸡蛋磕的完美无瑕卧在中间漂浮着,一缕缕面在沸水间起舞,他似乎颇为满意,“这鸡蛋好看,窈窈看见了肯定喜欢。”

那么多生辰她都没赶上,今年终于有了时间卧了个好看到不得了的鸡蛋,她却看不到了。

“姐姐!”

昭昭突然喊了一声,永琪身子晃了下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大门依旧紧闭着纹丝不动,只有秋千被风吹的晃悠悠的,就像每次窈窈见了他高高兴兴的从秋千上跳下来一样,永琪张开双臂把女儿抱个满怀,看着那荡来荡去的秋千架掐着她的小脸笑,“以后可不许再从秋千上飞下来啦,伤着怎么办!”

握着筷子的手有些发紧,这是永琪第一次想,要不拿着剑杀出去吧?

“姐姐~姐姐~”昭昭似乎喊上了瘾,永琪被这闻声嗡气的呼唤叫回了魂,昭昭说话还没有那么利索,除了会喊阿玛额娘外也就是这声姐姐,还是因为永琪抱着他的时候总是不停的念叨“你姐姐……”

你姐姐也曾像你一样在阿玛的怀里长大

你姐姐也曾像你一样喜欢揪着阿玛的裤脚

你姐姐也曾像你一样看见了糖就笑的眉眼弯弯

你姐姐也曾像你一样摔倒了爬起来不哭却瘪着嘴喊‘阿玛’

……

“今天是姐姐生辰,我们祝她生辰快乐好不好?”

永琪蹲下来哄着昭昭,小团子点着头跟着阿玛喊,‘祝姐姐生辰快乐,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这样一长串话对还差几天才要一岁的小孩子来说实在是太难,昭昭说不成,永琪也不强求,只觉得他能喊出姐姐就很高兴了,摸着他的头问,“咱们家一共几口人呀!”

小孩子哪里会算数,咿咿呀呀的一通乱喊,永琪对算数一向有兴趣,此时就掰着他的手指教他,“四个,额娘、阿玛、姐姐还有你”

“一共四个!”

昭昭跟着喊‘四’,小燕子却觉得心猛的被戳了一下,突然想起了迢迢。

她承认她也许没那么爱迢迢,怀孕的时候每天担惊受怕的没多少心思和肚子里的孩子培养感情,生下来的那几天里晕晕乎乎的也没见过几面,近一年的时间里她时常会想起窈窈,看着昭昭平安长大心里又会觉得满足,只在偶尔晃神的时候会想到那个同样远在天边的儿子,她以前觉得不告诉永琪挺好的他不会惦记,可如今听见他这样教突然又觉得对不起迢迢,这样小的一个孩子父母不在身边,竟然连惦记他的人都没有吗?

“永琪”她开口打断了那边学算数的父子俩,“其实……他还有个哥哥……”

“嗯?”永琪愣了下,“幼幼?”

“不是,你的儿子,他亲哥哥。”

扑通一声,永琪腿又没蹲住直接跪在了地上,小燕子呀了一声往后退,看着他这幅模样开着玩笑,“你看看你咋这么重男轻女呢?我生窈窈的时候也没见你给我磕头啊……”

晴儿在第二年七夕的时候生了个女儿,中秋的时候晴儿抱着孩子来看他们,永琪望着小丫头的眼睛柔的能溢出水来,把一个穿着红线的小木鱼挂到她脖子上,“我们这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木鱼保幼子平安,自己雕的,你别嫌弃。”

“你这话说的,这可比那些金呀银呀的贵重多了!”晴儿举着女儿的小手笑“窍窍,给舅舅说谢谢~”

小孩子当然不会说话,她的小嘴张着轻轻吧嗒了两下,永琪顿时笑弯了眼“多聪明一小姑娘!叫……窍窍?”

永琪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是哪两个字,不是‘娇俏’的俏,而是——“怪好听的,愿她和她额娘一般,有颗七窍玲珑心。”

永琪抱着孩子笑,可晴儿看得出来,他嘴里念着窍窍,心里想的却是窈窈。

晴儿不知该不该开口安慰,一岁半的昭昭这时候却蹦蹦跳跳的往她怀里扑,‘姑姑!姑姑!’的喊得亲热,又看着阿玛怀里抱着个不知道什么的宝贝,此时跳呀跳的想看看,无奈阿玛实在是太高什么也看不见,他嘟着嘴揪着永琪的裤子,“阿玛阿玛~让我看看!”

永琪低头撇了眼旁边的凳子,昭昭心领神会的小腿哒哒的跑到一边要去搬凳子,大大的椅子比他还要高,憋得小脸都要红了艰难的推着,晴儿诶呦了一声要去拦他,小燕子已经拎起了昭昭,走到跟前狠狠踩了他一脚骂他又逗儿子玩,顺便从他怀里夺走窍窍坐在了椅子上,靠在昭昭身边,“你看妹妹长得好看不好看?”

“好看!”昭昭还是第一次见小孩子,她像个瓷娃娃一般精致,忍不住新奇的瞪大了眼睛望着她,窍窍也不甘示弱的睁大了眼睛,两个小孩子像是比赛一般谁也不肯眨眼,直到昭昭伸手戳了戳窍窍的脸——她哇的哭了起来。

小姑娘哭得响亮极了,昭昭哇的跳开,“娃娃会哭欸!”

“废话,娃娃当然会哭了!”

“可是我床上的那个不会呀!”

“你那个是个木头,会哭就成精了!”

小燕子总要被他这些稀奇古怪的语言给笑到,晴儿也亲昵的掐了掐他的脸蛋儿,“妹妹不仅会哭,还会笑呢!你哄哄她,她就冲你笑啦!”

昭昭将信将疑的照做,可窍窍还是哭得止不住,永琪抱着胳膊站在一边,“你给妹妹跳个舞,她就不哭了!”

“嘿~你这人!”小燕子刚想瞪过去昭昭已经跳了起来,一岁多的孩子手短脚短,滑稽的像只大鹅般,窍窍看着看着还真就咧嘴笑了起来,昭昭也跟着笑“她笑啦!”

可他一停,窍窍又哭了起来,于是昭昭又开始想别的招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昭昭正玩的不亦乐乎,他完全把窍窍当成了一个玩具,会动会笑会哭的玩具,于是等到晴儿要抱着窍窍离开的时候哭得撕心裂肺的,一定要也跟着晴儿回家。

“这里是咱家,妹妹要回自己的家去呀。”

“那我也去!”

“那不是你的家呀!”

“那我就去玩一会……我就去妹妹家玩一会!”

“妹妹可以来我们家,为什么我不能去她家呢!”

小孩子光打雷不下雨,手揉着眼睛的时候还不忘偷偷瞄着阿玛额娘的表情,两人似乎都愣住了。

这是昭昭第一次提出要走出这片天地,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其实世界是很大很大的,更也是永琪和小燕子第一次发现,原来这片自以为是的桃花源,无论他们怎么怡然自得,其实说到底还是个囚牢。

他不会见到西北的漫漫黄沙,东北的皑皑雪原,西南的浩浩大江,东南的潺潺流水,他没办法和同龄人一样上树爬墙,有着一群小兄弟约定着要去做什么恶作剧,也没办法遇见一个姑娘,少年第一次动了春心。

这里会困住这个不过才一岁多的小孩子一辈子。

小燕子难受的别过身去不肯看他,永琪也蹲了下来揉了揉昭昭的头,默默的给他说了声抱歉。

“对不起呀儿子”

昭昭张大了嘴巴不哭了,怔怔的听着这句没头没脑的道歉,再去扭头看额娘一双眼睛憋得红红的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心里又慌又懊悔,纠结了先哄阿玛还是先哄额娘,然后迈着小短腿朝着额娘奔了过去。

他才到她大腿的位置,小手侧圈着撒娇,“额娘额娘~我不出去了,你别生气~”

他不说还好,一说小燕子心里的愧疚更重,那眼泪怎么也忍不住跟断了线的珠子就往下落,晴儿抱着孩子咬了咬唇,猛的把大门一关,“爱咋咋地,我不走了!”

“啊?”

“我今天就住在这了,有本事让他们上我们府上要人去!”

晴儿大有一副樊梨花击鼓的阵仗,转身步子走的雄赳赳气昂昂的,可蹲到昭昭身边的时候声音又柔的不行,“昭昭,姑姑带你去看月亮好不好?”

她手指着天边,中秋的月亮圆圆的宛若玉盘,淡黄又幽静的光芒被四面的星星簇拥的竟也生出了几分绚烂,昭昭安静的偎在晴儿身边听她讲故事,她讲后羿射日,也将嫦娥偷灵药,还讲广寒宫里那只陪了嫦娥千年万年的兔子,和被罚上天去砍那株怎么也砍不完的桂树的吴刚……讲着讲着昭昭突然抬头问,“嫦娥姐姐和姐姐一样好看吗?”

晴儿扑哧笑出了声,“你姐姐比嫦娥长得好看。”

昭昭又问,“那姐姐有兔子陪着吗?”

“兔子……”晴儿反应了下接着笑,“有,你阿玛送给过她一只兔子,她有人陪着呢!”

“哦……那哥哥呢?”

昭昭抬头问,“哥哥比嫦娥长得好看吗?哥哥有兔子吗?”

晴儿被这个问题问住。她不知道该怎么和昭昭谈‘哥哥’这个话题,关于迢迢,她其实也一无所知,大概除了萧剑,所有人都一无所知吧。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到让人的感觉愈发的敏感,昭昭昂起头嗅了嗅鼻子,“好香呀!”

是桂花树的味道!京城难得见桂花树,好像也就太平湖这边长着两棵,此时淡黄的花瓣随风摇,满室香。

“姑姑给你唱首歌吧”

桂花桂花晚风里摇

人潮漫过天地的桥

回乡路越走越年少

像从未放开谁的衣角

灯火灯火细细瞧

心里头皱纹又添几道

满座年迈孩童重演喧闹

没变化唯有时光多迢遥

明月照 愿你常欢笑

流金岁月啊正闪耀

人生多渺小 聚散不足道

可时代最好故事正是一场拥抱

明月照 天涯莫寂寥

今夜长 别怕相聚少

说烦恼也做依靠酒斟到拂晓

未来长长短短的浪涛都变得不重要

灯火灯火还在瞧

路上的车辙又添几道

故乡熙攘依旧耳边绕

天南地北有桂花随风飘

明月照 愿你常欢笑

流过泪伤痛也闪耀

在漫长世道珍重也寻找

有故事永远年轻有爱渐渐苍老

明月照 天涯莫寂寥

今夜短重逢总会到

是烦恼也是依靠同梦同怀抱

余生长长短短的浪涛其实都不重要

这首歌是紫薇写的词,寄来的时候要让他们帮忙改改再谱个曲,晴儿看到的时候便明白了过来,这哪里是让他们帮忙改改,分明是在安慰永琪和小燕子。

明月照,愿你常欢笑;明月照,天涯莫寂寥;

今夜长,别怕相聚少;今夜短,重逢总会到。

可当她把歌词递给永琪的时候,他还是提笔改了一句“满座年迈孩童重演喧闹。没变化唯有时光多迢遥。”原本是‘逍遥’二字,被他改为了‘迢遥’。

天南地北有桂花随风飘,又有谁能说得清,这京城的桂花香不是从天南地北吹过来的呢?

有故事永远年轻,有爱渐渐苍老。

余生长长短短的浪涛,其实都不重要。

山中无甲子,王府中也没什么岁月,好像一眨眼天就黑了,再一眨眼天就亮了。幸亏有昭昭的存在,小孩子哭闹两声让这座王府显得没那么安静,一天一个样也能让人感受着,原来时间在滴滴答答的走,昭昭渐渐的会背《三字经》《千字文》,从跑两步跌一步到能绕着院子疯跑,后院的溪水潺潺流过假山,那石头已经被磨的晶莹剔透,一畦的菜长了收,收了长,跟着永琪那园子花一样开开落落,落落开开。

乾隆三十九年的春天又移了株桃树来,昭昭正在树下扎马步,一阵风吹来桃花的香味清甜,他昂起头大口呼吸了两下,问正路过的额娘是不是夏天就有桃子吃了?

小燕子拎起一桶水浇下去,“不只呢,等明年春天,额娘给你酿桃花酿喝!”

昭昭一听眼睛都亮了,扎着马步的腿一歪坐在了地上,“好喝吗?比桃子好吃吗?”

“昭昭!扎好!”

在书房拨算盘的永琪头都没抬,声音却顺着风传过来吓得昭昭一哆嗦,自言自语了句阿玛脑门上是有眼睛嘛怎么什么都能看见,还是老老实实的站好,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夏天那从井水里掏出来的冰凉凉甜丝丝的桃子。

可他实在是个太活泼的性子,三四岁的孩子又对什么都好奇,折腾的王府鸡飞狗跳的,每天都会在不同的角落响起——昭昭你给我过来!

“你给我过来,我保证不打你!”

小燕子单手叉着腰,另一只手还拿着藤条,永琪探出窗外笑,“诶,你好歹把藤条放下,你这谁信?”

小燕子瞪了他一眼,看着他拿着书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冷笑一声,“五阿哥少在这装慈父,你自己看看你那宝贝儿子又干了什么好事!”

“能干什么,无非就是有把你的菜拔了?还是又追你养的鸡崽了?”永琪慢悠悠的从书房晃出来要去拉她,“消消气哈~和一个孩子置什么——昭昭你给我过来!”

永琪才看清这皮孩子手里拿着什么,也不知道去哪了浑身都是水,光溜溜的腿上还沾着泥泞,小脸也是黑一块白一块的,双手掐着一条鱼站在池塘边嘿嘿的笑。

“……”他的锦鲤!他费了老大劲才养活的锦鲤!

他拽起小燕子手里的藤条就冲了上去,昭昭吓得撒丫子就跑,永琪追在他后边一边追一边喊,“你霍霍我的鱼干什么!”

难得见五阿哥生气,这几年日子她总觉得永琪都快成一尊佛了,每日笑眯眯的好像啥都是浑然不在意似的,没想到竟然能被自己儿子气成这样,她越想越觉得好笑,在昭昭奔过来的时候一把搂住儿子将他护在身后,“消消气哈~和一个孩子置什么气!”

永琪胸脯一鼓一鼓的,放下藤条无奈道“你霍霍我的鱼干什么!它招你惹你了!”

“我就是好奇……”

“好奇……你对什么不好奇?你告诉我,你还对什么好奇?”

“我还好奇外边长什么样……你上次给我讲故事,说院子外边是山,山外边是海,我没见过海,但是还就是水,我就想去湖里边看看……”

小燕子脸上的笑乍然僵住,永琪脸色也变了下,藤条啪的掉在了地上,他深呼一口气看着昭昭,“你想看外边?”

昭昭似乎看出来了永琪脸色不对,连忙摇头道“不想”

他心里更难受了,突然向前一步把他抱了起来,吓得昭昭大喊额娘生怕永琪打他,阿玛一般不生气,哪回真生气了打的是真狠,可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见永琪轻轻拍了下他屁股,“抓稳我了!”

说着,脚下运了力,他就像是话本子里的孙悟空一样突然飞上了院子里那棵最高的树上,昭昭张大了嘴巴,“阿玛会飞!”

“阿玛你会飞!”

“阿玛竟然会飞呀!”

“阿玛你怎么会飞的呀!”

“……闭嘴,好好看!”

他把儿子的头扭了过来,声音里却带着笑意,“你看那边浅浅一道痕迹就是西山……”

这是昭昭第一次看见院子外边的世界。

京城真美。大大的圈子包着小小的圈子,红墙黛瓦的房子错落有致,人来人往的渺小却热闹,他哇了一声又一声小手到处指着问,永琪耐心的一一和他解释着,说那个人卖的是什么,这个人又在做什么,那间小小的房子又是哪里……问着问着昭昭突然指着远处一片问,“阿玛,那是哪啊?”

那是哪啊?那是紫禁城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座宫殿,那是阿玛从小长大的地方,那是不愿再提起的前尘往事,那也是……家。

他漠然的垂下眼眸,却不想为此添了愁绪,低头看着正新奇的东张西望左指右指的儿子,“来,阿玛教你背首诗!”

“啊……”昭昭一下子垮了脸,扎马步虽然苦可他很想能像阿玛一样飞来飞去的,但是这背诗……背不来背不来!

昭昭扭头就想走,可看着这高高的树又无处下脚,垂头丧气的低着头,永琪瞧见他这幅样子有点生气又有点无奈,“你说说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爱背诗?你姐姐看话本子来劲的很,一让她看书脸就拉的老长……你也是,背首诗给要你命似的!跟你们额娘简直一个样!”

他说到最后那句的时候声音里已经带了笑,罢了罢了,不爱看书就不爱看书吧,他不就喜欢不爱读书的嘛,可小燕子听见这句却不依,站在树下叉着腰,“爱新觉罗·永琪!你少在这胡咧咧,你那么爱背诗,怎么还骂人家天天写诗怪不得考不上进士啊!”

她得意洋洋的挑眉看着永琪,昭昭已经扯了阿玛的袖子,“阿玛阿玛,进士是什么?”

“没什么,背诗!”

他一把抱起儿子,站在树杈上将万千景色一览无余竟真有几分登高望远的气魄,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一词终了,他颇有几分豪情壮志的看着外边,眼睛里却突然撞进了一顶明黄的轿子。

轿子里坐着满天下最尊贵的人,此时也正抬头看着他。

乾隆才从傅恒府里出来,感觉闭目养神歇了好大一会还没到宫里,颇有几分烦躁的问,“到哪了?”

小路子跟着轿子走在一边,抬头看了眼头顶的那空空的牌匾,顿了下没说话。

“朕问你到哪了!”

乾隆不满的掀起帘子,向外望的那一瞬间也明白过来小路子沉默的原因,宣武门太平湖外有处宅子,住着他最疼的三年多未见的一双儿女。

小路子极有眼力见儿的示意马车停下,乾隆就望着这座王府出神,听晴儿说,王府如今修的不错,想来他们住着还算舒心吧?

就是不知道永琪那心思重的孩子能不能想得开,也不知道小燕子那最爱自由的性子觉不觉得憋屈……却突然听见永琪的声音。

《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

也是他最喜欢的一首诗。

永琪教孩子背这首诗,究竟是因为‘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呢,还是因为心怀‘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的辽阔胸怀呢?

他抬头看着树上,父亲抱着他的儿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父亲。

两人不知道对视了多久,永琪坐在树叉上上半身却绷得笔直,树叶晃着看不清他的眼神,总之是无声无息的,就这么的注视着他。

“不下来了?快点吃饭了!”

是久违的小燕子的清亮的声音!把饭菜摆上了桌,见这父子俩还是没个影有些不耐烦,“喊你呢没听见嘛!赶紧给我下来!”

乾隆笑出了声,他闺女这日子过得腰板儿挺得真直!

再抬起头来时,树叶正轻轻晃着……

“走吧”

乾隆放下了帘子,心情却是五味杂陈。

这三年来他愈发的力不从心,也许也是过去永琪帮衬的太多,他都快忘了当皇帝原来要这么累,其余几个儿子懒得争皇位更也懒得干活,唯独一个小十二,他努力教了那么久也没见有什么长进……

从前觉得没长进就没长进吧,又不是要他当开国皇帝与中兴之主,自己把这盛世交给他只要他不作妖都能安安稳稳的,可当他今天看见永琪的时候又觉得心里难受极了,又想起他托傅恒递上来的《谏思二十疏》……放着这么好的儿子,这么年富力强的、能干的儿子没办法,只能忍着恶心给皇后的那个儿子?

他不甘心啊!甚至觉得有些讽刺,年轻时候一心想着要立嫡子,老二没了生小七,小七也夭折的时候富察哭的痛彻心扉,第一次冲着他骂——都怪你要立什么嫡子!我不要我的儿子当什么皇帝成什么栋梁……我只要他活着!我只要他活着!皇上……你的那些福泽他受不住啊!!!

谁知道兜兜转转上天还真如了他的愿让他能把皇位传给嫡子,可他又万分的心不甘情不愿……

“皇上是回养心殿?”

进了宫城的时候小路子弯着腰问,乾隆愣了下开口,“去坤宁宫吧。”

也许久没见永璂了,希望他能长进些吧。

当初生气把皇后禁足圆明园,却发现令妃的野心长得太快,他本意是想让后妃二人抗衡,却没想过让任何一方太过于嚣张跋扈,于是只能又忍着恶心,让皇后重新住进了坤宁宫。

然而人还没踏进坤宁宫的大门就听见里面的斥骂声,皇后气得抚着发疼的胸口瞪向永璂,“你上点心行不行?你看看你这字写成了个什么样子,还有你这批复,这是个什么鬼玩意!”

永璂好像没听见一般,估计是嫌她烦,抱着孩子往墙里侧了侧继续轻哼着歌,皇后肺都要气炸了,“爱新觉罗·永璂!你是个男人,抱孩子这种事是你天天要干的嘛!”

“我就会干这个,你说的那些我不会干!”永璂不卑不亢的顶了回去,声音却很轻生怕吵到女儿,皇后看着她这个连吵架都没啥血性的儿子更气,“不会干不会干,睡女人你总会吧!三年了你在这装什么情深似海守身如玉,死犟着不肯再娶,永琪对他额娘都没你这么孝顺,都没忍过三年!”

“额娘,您别这么说五哥!”

“怎么了?他干了那事还不让人说了?”

“皇后!”

乾隆暴喝一声,把正跪下通传的宫女太监踢到了一边,皇后也不愿意惹他,忙福了身软了脾气行礼,乾隆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转身看着抱着女儿的永璂,倒也有些能理解皇后,“三岁的孩子了也不用你天天抱着。当初永琪那么疼窈窈,也没见他天天拴在裤腰带上不是?”

“来,朕抱抱,看她又壮实了没!”

乾隆笑着要去抱孩子,结果这小姑娘大概是怕生,往阿玛怀里缩了缩连个脸都不肯露,皇后忙喊‘永璂’,可永璂像是也怕他会做什么似的,也抱着孩子后退了一步。乾隆的手讪讪的停在半空中,突然想念极了他的宝贝孙女。

窈窈从来见他都是眉开眼笑的,小嘴甜甜的喊着‘玛法’就冲他扑来过来,由着他扎扎的胡子去蹭她白嫩的小脸,然后咯咯的笑出了声。

呜呜呜,想朕的窈窈了!

闹这么一出乾隆也没什么心情和皇后装什么表面功夫了,随意说了几句便要走,走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回头警告她,“不要再动任何关于杭州的心思!窈窈是朕御封的临安公主,谁也别想动!”

“……”皇后看着他甩袖子走人的背影气得跳脚,一转身再看一眼窝囊的只知道抱着女儿的什么反应都没有的永璂脸都气绿了,“抱抱抱,你那宝贝女儿要是人家临安公主那样的我也不拦着你!什么用都没有,连讨皇上欢心都不会!”她越说越气,蹭蹭冲到永璂跟前就要抢孩子,“把孩子给我,滚回书房念书去!”

“我不!”

永璂强硬的搂着孩子,皇后发了狠的拽着孩子的胳膊也不肯松,母子俩倔劲上来都红了眼谁也不肯退一步,小姑娘被拉扯的疼的哇哇大哭,永璂忍不住吼道“你松开!”

“原来你会大声说话啊!那天天跟没吃饭丢了魂似的给谁看呢!”皇后更是生气,孩子也哭得更狠,撕心裂肺的听着一众奴才们都跪在地上磕着头,皇后也有几分心软,才稍微松了下劲,谁知道永璂更是心疼女儿直接松了手,于是谁也没抱住孩子。

闷闷的一声响,哭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惊住了,愣愣的看着殷红色的血从脑后流出来,永璂发了疯的大叫扑在地上,皇后踉跄了一下,腿一软也瘫在了地上,沾了满手的血……

小格格夭折了。

这个来人间不过三年的小姑娘,还没来得及看看这座宫墙外的风景,就和这里说了再见,死在了乾隆三十九年的蝉鸣声里。

年轻的父亲抱着孩子不停的喊着‘萍萍……萍萍……’那是灵灵怀孕时给女儿起的名字,哪怕天天跟着皇后拜各路神仙她还是觉得肚子里的是个女儿,永璂收拾房间的时候才看见她写的东西,上边说,给女儿起了个名字,叫‘萍萍’。

祝他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他就这么抱着这个终究没能平安的孩子不肯撒手,抱着她慢慢看着暮色苍茫,抱着她又看着天光大亮,最后皇后从他怀里抱走孩子的时候小小的姑娘身子早已僵了,永璂好像也僵了,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皇后担忧的拍了拍他,他就那样的朝旁边歪了过去。

“永璂!”

皇后喊得撕心裂肺,伤口也疼的撕心裂肺,她跌倒在地上晃着又昏过去不省人事的儿子,找了各路神医终于等他醒了,却是呆呆傻傻的眼睛里看不见任何的光泽……

心腹太医说,当初就受了刺激,是因为女儿的慰藉才在大多数时间能保持些冷静和正常人一般,这又刺激一回……还是更大的刺激,只怕是回天乏力了……

回天乏力吗?她费尽心思的把儿子推到这个位置上,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都得罪透了,该杀的不该杀的也都杀净了,眼看着皇位唾手可得了现在告诉她——回天乏力了?

报应,真是报应!

可是错是她犯的,为什么不报应她,非要让永璂替她来承受这些呢?

皇后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只觉得浑身发冷。走到这个地步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当不成皇帝只有一个死字,可是要当皇帝……乾隆可以为了帝国的稳定允许一个没什么大的本事的儿子做一个中庸的帝王,可他不会允许一个痴傻的儿子坐上九五之尊的位子……

可是瞒?怎么瞒得住呢?乾隆精力再不如从前也不会明天就驾崩,永璂这般模样根本就瞒不了多久,他是事实上的储君,哪天的朝不要上?一旦被发现,她又该怎么办?

不行,她一定得把永璂送上皇位去!

御林军不在她手里,当初攒的那么点精锐,永琪闯天牢的时候已经给她杀的七七八八,文武百官自从讷礼与她疏远后来往也算不上多,再来个永璂痴痴傻傻的烂泥扶不上墙……皇后焦头烂额的想了半天,发现她真的只能等和安来。

和安在她便有必胜的信心,和安不在,她便半分风浪都搅不出来。

“给和安公主写信,让她回京省亲!”

信到的很快,和安卧在榻子上看着跑死了好几匹马累的气喘吁吁的驿官笑了笑,漫不经心的摇着扇子示意身边的婢女把信递上来,那驿官没想到公主竟然如此不合规矩,皇后的信笺,难道不该整衣束发,双手接过吗?

“请公主”

和安抬头看他,目光轻轻从他脸上划过便让人觉得不寒而栗,那驿官吓得什么都不敢说忙让人递了过去,还没等公主打开信,他便被王帐的兵士们请了出去送去了旁边的帐子严加看管,寸步难行。

不是,他是皇后的信使啊!

他不太明白这位和安公主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从那帐子留的一扇小窗里向外望,科尔沁草原上烈马狂奔着扬起黄沙,鹰鸣阵阵刺破长空,一个身着白色袍子的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身后跟着两名卫士,在门口站定单手抚肩先行了礼——“额娘”

原来是顺古尔——如今的科尔沁王爷。

“进来吧”一道声音像是隔着万水千山般闷闷的听不清楚,顺古尔心晃了下瞬间明白了过来——额娘又在那里。

手颤抖的掀开了帘子,稳了稳心神往帐子最里走,果然见额娘正跪坐在地上,一旁的炭火烧的整间帐子热的人发昏……即使是漠北,夏天也算不上凉快。

和安却像是感受不到热一般,也不回头看他,“顺古尔,过来”

他老老实实的跪在了额娘旁边,抬头看着漆黑的灵位上的画像,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如果有一天,世人知道准噶尔大汗的灵位供奉在科尔沁大妃的王帐里,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额娘,天太热了”

“可他怕冷。”

“顺古尔,你的阿玛,死在漠北最冷的冬天里,死在冰冷的光秃秃的草地上,他怕冷!”

和安突然转过身来,盯着顺古尔的眼神仿佛能冒出火来,可声音却并不大,可越是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越是阴森可怖,听得顺古尔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看着眼前的额娘突然挤出了一抹笑,“你来得正好,来,分给你一块最大的!”

和安笑眯眯的递给他一块肉,肉被插在刀上,还露出了一抹泛着银光的刀尖。

刀尖一点点的逼近他的眼睛,顺古尔愣愣的被和安抓起手握在刀把儿上,看着额娘笑着松开了手又随意的拿起一纸白绸擦着手上的油……凤凰的五色尾瞬间染了油污,他惊讶的瞪大了双眼——这不该是他外祖母,当朝皇后的亲笔信笺吗?

“额娘?”

和安并不看他,双手合十的望着眼前的灵位,一字一顿道“我们进京去”

可说完自己又不知为何激动了起来,一把搂过顺古尔,十岁的男孩子个头已经隐隐要与她比肩,却被母亲搂得太紧而有些局促的挣扎着,和安却不停的颤抖着——我们进京,我们进京城去!

皇后的手段利落,一边给和安寄信一边也已经开始筹划,其实这计划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只是为了备不时之需,防止令妃真把耳旁风吹动了送小十五上位。可哪怕这心思再动过多少回说到底不曾动真格,乾隆毕竟做了近四十年的皇帝,想要逼宫步步都错不得……

但纸里终究是保不住火的。虽然皇后隐瞒了小格格夭折的消息,代之以染了风寒十二阿哥忧心女儿寸步不离不能上朝为由给永璂找好了不见人的理由,但是一连多日坤宁宫大门紧闭,哪怕是与皇后相熟的颖妃都不许进去探视也让人起了疑心,令妃这几年日子也没好过到哪去,先前皇后在圆明园里她还能喘口气,如今皇后回了宫算是把她折腾的死去活来,能保持着皇贵妃的位置还是因为乾隆故意要恶心皇后才没被降下位份去,夏日的蝉鸣声聒噪的令她心烦,腊梅摇着扇子哄她笑“娘娘何必忧虑这么多?小格格好不好和咱们也没什么关系,往常皇后总要折腾阖宫上下,如今难得偷个懒不好吗?”

“好?有什么好的……皇位是永璂的,将来他一旦即位能有我的小十五什么好果子吃!”

正心烦着就听见门外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十五阿哥大叫着飞奔进来,十二岁的男孩子个头蹿了不少,但还是小孩子心性咋咋唬唬的,令妃更加的烦躁,不满的向门口瞪过去,指着他大骂,“给我把十五阿哥绑住!教教他怎么走路!”

“娘娘!”腊梅连忙拦着她,“十五阿哥还小,您何必动这么大气?”

“小?人临安公主小时候那走路也是一板一眼的,没见在人面前这么没规矩过!”

她这话说的不假,窈窈自小被愉妃教的公主架子端的十足,在自己宫里或许放纵些,但是外人场上一举一动尽是天家风范,任谁也挑不出错去,可腊梅听了却苦笑了声,“可是临安公主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飘着呢……活没活着都不知道……要那么规矩做什么?”

这话一出令妃的气瞬间消了大半,做父母的总是如此,什么功名利禄规矩体统都不如孩子的健康平安重要,和恪难产身子大亏空,熬了两年也没熬住去年没了,她这辈子生的怀的那么多孩子,到最后竟然就只剩下了小十五这一个。

“跑慢点,摔了怎么办?”令妃的语气温柔了下来,张开怀抱要来抱儿子,小十五却像是被吓到了一般,栽进额娘怀里浑身都在抖,“额娘……我看见坤宁宫里……”

“什么?”

……

皇后要逼宫?!

令妃手里的扇子啪的掉在了地上,到底是皇后啊,这想法果然不是常人能想的……她要逼宫,她靠什么逼呢?

兵……她手里有吗?人……她手里又有吗?

震惊慌乱之余又有点激动,‘璂琪,玉属也’,不是永璂,就是永琪?只要她去告诉皇上,皇后必死无疑,永璂也没有活路。永琪又是早已经没有希望的。那现在两个人都没了,乾隆还能选谁?

腿脚不好的八阿哥?还是那个只知诗书的十一阿哥?

不,他只有自己这一个选择,只有她儿子了!

令妃说不上来现在这颗颤抖的心到底是因为撞破了皇后的秘密,还是因为突然柳暗花明的未来,迈着虚浮的步子一路回到延禧宫对着镜子看着激动的脸都红了的自己还是冷静不下来,声音颤抖的喊着腊梅——帮我梳妆打扮!

我要去见皇上!

哪怕年逾四十,可令妃依旧保养得宜,温声软语的如同小姑娘一般,笑眯眯的端着食盒去了养心殿,乾隆正闭目养神,六十多岁的年龄看了一个时辰的折子实在是坐不动,总觉得自己胳膊腿都要散架了一般,见令妃过来还有些意外,还没问候就见她扑通跪下,“皇上,皇后娘娘心存歹念!”

“她要逼宫!”

“逼宫?”

乾隆吓了一跳,就看着令妃在这里指天誓日的喊,其实她从来不是什么莽撞的人,只是这次实在是太激动了,永琪被圈禁的那一刻她心都要死了,自己的小十五可以不当皇帝,但是落到皇后手里那还有活路?如今这个翻身的机会她当然不能错过,见乾隆愣在那赶忙又道“小格格已经夭折皇后却秘而不发,坤宁宫大门紧闭谢绝一切来往却只留一扇小门有书信递入……皇上,皇后娘娘定是藏了祸心,要逼宫篡位!”

她整张脸都在抖,乾隆内心大骇……小格格夭折了?皇后要逼宫?

“不信皇上现在就去坤宁宫,去看看皇后娘娘到底在干什么,去看看十二阿哥又在干什么!若真是臣妾冤枉了皇后娘娘,臣妾愿自尽谢罪!”

她恨不得马上起来把乾隆拉过去,可乾隆跟着她走了两步却又停下,用力一甩袖子令妃猛地跌坐在了地上,惊讶的抬头看着乾隆,“皇上?”

“来人啊,令妃满口荒唐以下犯上,禁足延禧宫,非诏不得出!”

“皇上?!”

令妃满眼都是不可置信,连小路子都吓了一跳,乾隆见他不动又吼了一声,气得拼命咳嗽着扶着桌子,白花花的胡子连带着斑白的鬓发一同晃着,令妃才发现——皇上真的老了,好老好老了……

所以呢,就连儿子要逼宫也认了?也不愿意折腾了?

真可笑啊,假谋逆却要被关到地老天荒不知生死;真逼宫却能登至九五至尊睥睨众生。

上一章 第九十六章 故旧时光 岿然不动 新还珠格格之桂堂春最新章节 下一章 第九十八章 山川止行 穿身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