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百事休（下）

甄嬛皱眉，遽然变色，眼眶微微泛红。“这是我当年送与你的？”

“是啊”，陵容拂去扑簌而落的泪珠，爱惜地抚着其上的花纹，“姐姐还记得么？当日是淳常在说笑，我吃了心，姐姐怕我记恨她，便送了这支步摇来。你明知道我介意淳常在，不与我直接说明，却送了东西过来，无非是打赏罢了。这些年纵使是皇后利用我，可姐姐你呢？你又真正在意过我吗？”

这样一番话，本该是控诉，陵容却异常平静地说出来。

“沈眉庄得宠时，你们从不曾扶持我，沈眉庄失了宠，你立刻便扶我上位。姐姐，你与皇后待我又有何分别？所以我恨极了你，你有容貌，有家世，皇上宠你都与宠别人不同。你可知你唾手可得的东西，是我一生都求不到的。”

甄嬛神色渐渐黯淡，眼里划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怜悯，她幽幽叹息：“是啊，你恨极了我，所以这些年屡屡暗害，害我，害眉姐姐，害我的家人我的孩子。陵容，我自问从来都是真心待你，纵然你对我有误解，可我也是问心无愧。”

陵容摇首，笑容淡薄，“真心这样私己的东西，旁人又怎能看得见呢。我要恨的太多，要怨的太多了。在宫里这些年，我从来不是我自己，我只是皇上养在笼子里的一只鸟儿，是皇后用来扰乱后宫的一把刀，连最后输给谁我都不知道。”

听着陵容这般言语，甄嬛说不出什么，心里丝丝缕缕扯出痛意，像一根针刺在皮肉上，慢慢迸出血花。

此时此刻，恨，似乎已经消磨了。

陵容纵是作了恶，可她又何尝不是深宫中的可怜人。

紫禁城于她不过是囚笼，皇后的利用于她亦是沉重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让她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姐姐”，陵容拿起桌子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你知道我为何执意要见你吗？”

甄嬛皱眉，眼里明显带着疑问，但并不言语。

“皇后假借你的名义告诉我，我全家被流放宁古塔，你又派人在路上暗害我父亲。”

陵容又倒一杯，阴森森地笑，“我都到了这般境地，皇后还不肯放过我，她要我在死前最后被她利用一次，假做我是被你逼死的，还买通了冷宫里唯一神智尚存的人，让她作证，你来见我是耀武扬威，向我炫耀害了我的父亲，又让我自行了断，不然便害我全家不能活着到宁古塔。”

甄嬛心里一沉，只觉不可置信。

陵容唇边挂着薄薄的笑意，眼波似一潭死水，似是看破了世事纷飞，再无半点挂念。

“我自然恨你，可我也恨皇后，她要我被关在这种鬼地方也不得安生。不管你有没有做过这些事，我都斗不动了，报复不动了，所以…”

陵容微一迟疑，环顾一下周围，忽然露出阴恻恻的笑意，让人胆寒。

“我把她害死了，哈哈哈哈……我趁她睡熟的时候，狠狠掐死了她，还把她悬在梁上，做成上吊的假象。姐姐，你知道么？她的脖子可细了，我就轻轻一掐，就断了，”

陵容边说，手上边比划着她当时的动作。甄嬛皱着眉，突觉一阵恶心。

“姐姐是觉得我狠毒么？”陵容觑着甄嬛，仍是冷笑，“我不狠毒，难道临了还要被皇后利用一番么？她死了，就没有利用价值了，皇后也就逼不了我了。说来，她还该感谢我，她死了便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陵容望向窗外的碧蓝一抹，这样好的天，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不过，也终于可以解脱了。

她将泪全然抹去，为自己正一正衣冠，微笑着看甄嬛。

“姐姐，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甄嬛起身，却觉双腿发软，眼里也不自觉起了薄雾，缭绕在眼前，看不清前面的路。

“皇后，杀了皇后！”

陵容忽然大喊一声，整个人跌倒在地，说了这许久的话，她早已十分虚弱。

甄嬛诧异地回过头，眼里满是愕然。

“抱歉…”陵容扯起嘴角，笑得惨烈，“你的安稳人生，终究是被我毁了。我们，两清了。”

甄嬛敛容，收回不经意间流露的所有怜悯，回过身，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出去。

走出冷宫的一刹，小太监的一声嘶喊划破长空，“鹂妃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