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一山还有一山高

看着那笨头笨脑的知县被小人得志的方唐镜套路地叫出了一声“干爹”占尽了便宜却无计可施，懊恼地低下头来，暗处审时度势的沈知节默默站立片刻，心里有着强烈的不爽。

从前他也横行霸道，仗着一身权贵十恶不赦，但做起事来毫不含糊，方圆几里人尽皆知的心狠手辣。人们对他确实恨之入骨，可多半是心惊胆战得不可向迩。

一张混淆黑白的嘴就这么嘚啵嘚啵几下，就能把一位放在现代的县干部的心理底线击溃，实在是有失政坛的颜面。沈知节微微抿了下唇角，忽地向向外面走去。

“这位仁兄，就算是担心日后不能传宗接代所以现场认干儿子以绝后患，倒也不必明目张胆的显现出来吧？”

一时之间，公堂上悄无声息，知县和他的师爷，以及方才得理不饶人的方唐镜纷纷侧目，看着从画后缓缓走出的衣着光鲜的男子，他看上去很平静，线条凌厉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沈知节淡然地横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方唐镜，忍不住低笑，“怎么？想让所有人知道，你...这里不行啊？”

顺着他绿色长褂，沈知节骨节分明的手指肆无忌惮地一路往下刮，最终停留在一处不可言说的位置，抬起眼帘心不在焉地撩了方唐镜一眼，不言不语。原先还眉飞色舞的方唐镜立刻肉眼可见的面红耳赤，感觉这人的指尖像被火烧过，火热热的。

此时有人已低低切切笑出了声，说明沈知节的目的成功了一半。

“我行不行，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尽管占得是下风，恼羞成怒，方唐镜往后退一步，仍然逞着口舌之快，梗着脖子发横。

这话不好听，可沈知节却不觉得生气。要知道，从前时候，有人敢这么和他互呛，多半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既然是身在游戏，那就谨遵游戏规则。实话讲，这个问题，本就是他设计好的圈套。无论再巧舌如簧，终究是逃不掉这个陷阱。

空气里有许久的沉默，沈知节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飞扬跋扈的锋利，下意识地微笑，低压着嗓音，“好啊，不过，得看你的命长不长。”

本是无意一句，直到方唐镜直直对上沈知节的眼睛，他从没有在谁的眼里看见过那样是嗜血的寒意，仿佛在一片黑暗中眼里冒着骇人的青光的相机而动的恶狼，正高居着捕食者的姿态随时随地将猎物手到擒来。

本来就是各为其主的事，方唐镜自然也不想死，更不会和自己过不去，来者看着不像好招惹的人，他只能吃下哑巴亏，从沈知节身边绕过去，继续找知县对线。

与此同时，行色匆忙的温羲和随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众走进衙门，在人声鼎沸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她踮起脚尖，诧异的目光在沈知节的身影上一顿，又了无生息地收回。那股忐忑不安的火焰在心里熊熊燃烧，她深吸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位沈公子伤势未痊愈，便公然上公堂闹事，真奇人也。

背后的争论再起，是围绕着一张契约：

本人林大福将大树街石屋租与恩人黄老十一家，未能报恩，万一不交租亦可，收回黄公年租银两三十，万不得转租别人，立此为据。

沈知节只是听，先不答，按照常理，事情发展并不会那么顺利。

果不其然，方唐镜心怀鬼胎，先是讽刺了一波知县没读过书，继而惺惺作态地说要整理一番，以至于变成了这样：

本人林大福将大树街石屋租与恩人黄老十一家，未能报恩，万一不交租亦可，收回黄公年租银两三十万，不得转租别人，立此为据。

无端端多了几十万，无非就是在标点上动了手脚。沈知节咳了一声，重拾起被众人默默忽略的存在感。他转身面向知县，露出寒星似的眼，声音沙哑而性感，“真是无趣，你不会就此信服吧？”

他那张俊美非常的脸在众目昭彰下透着丝丝清白之色，这般森冷，只让人觉得诡异非常，就连温羲和的心也一同被提在嗓子眼。沈知节似是察觉到气氛的凝固，轻轻笑了笑，走到方唐镜面前，不由分说地就把那张契约拿下来。

一切操作起来并不难。只见那只毛笔在沈知节的把握下用得相当得心应手，洋洋洒洒地在纸面上一蹴而就。

完事之后，沈知节顺手将发黄的契约拍在方唐镜的胸前，方唐镜垂着眼不敢看他，低声念出，“本人林大福将大树街石屋租与恩人黄老十一家，未能报恩，万一不交租亦可，收回黄公年租银两三十万？不，得转租别人，立此为据...大人，他这是蛮不讲理。”

礼教约束从头到尾在沈知节眼里就是废纸一张，他在现代社会里连法律条款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能要求他遵守古代人的条条框框。

“那你未经允许擅自整理就合乎逻辑了？”柔和的阳光打在他俊朗的脸上一片阴影，沈知节瞥了他一眼，气压越来越低，方唐镜的额角渗出点点冷汗，他半晌才懒懒地回答，“我不过，依着葫芦画瓢。”

知县接过契约，眉头掠过一丝按捺不住的喜色。这半路冒出来的奇装异服的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不仅条理清晰，几句辩白的话语在这个男人面前变得苍白无力，而且他天生的压迫感，足以让人战战兢兢语无伦次。

原先垂头丧气的黄氏夫妇见沈知节妙语连珠出言相助，紧绷的面逐渐松懈下来，倒是五大三粗的林员外心怀不满却又无计可施，拉着方唐镜到旁边耳语了几句。接着方唐镜又跑到知县的面前嘀嘀咕咕窃窃私语。

“本官现在宣判，黄老球秋欠人租金，责令即日迁出，将房子交还林员外，至于你老婆想要侵害林员外一事呢...”

“又没发生，算了吧。”

听到两句短短的对话，沈知节眉毛微微一挑，丝毫不觉得意外，审案最重要的是结果，既然结局内定，他也无话可说。

所以，从另一个角度说，他还真没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