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天启 四

冬日里白雪纷纷，落了满头。东景承披着大氅顺着宫墙在长长的宫道中穿梭，沿路的宫人无一不俯首行礼，她脚步未停，也并未觉得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也许政治永远都伴随着杀戮，而权力也终将会腐蚀人心。

终有一日，也许她也会变成她从前最害怕最厌恶的那一种人。

淳禧十三年冬，淳禧帝下旨，废太子景炎而立泰山公主景承为皇太女，册封原太子东景炎为晋王，赐亲王府邸。旨意一出，天下哗然。

晋王东景炎屡次求见淳禧帝而不得，长跪于太清宫外久久不起，风雪加身仍不管不顾，终得了淳禧帝的召见。

他那主宰天下十数年的父皇已显老态，可坐在帝位之上，仍然不怒自威。胆怯和畏惧再度涌上心头，东景炎麻木的双腿下意识便跪了下去：“父皇……”

“朕听说，你对朕的旨意有所不满。”淳禧帝一手支撑在膝盖上，双眼紧紧盯着东景炎，“你有何处不满？”

喉头滚动，东景炎额间已溢出不少汗水，他的的声音很轻，眉间却充斥着少年的执拗：“儿臣只是想问一问父皇，儿臣为太子二十年，可有何处行差踏错？为何父皇倏然便要废了儿臣？”

淳禧帝不解道：“你喜欢山川湖海，精通笔墨丹青，也素来不喜欢这些政务，如今你可以去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了，这样难道不好吗？”

“可是、可是儿臣……”东景炎嗫嚅着，半天说不出话来。是啊，他确实应该高兴，可是不知道为何，得知自己被废的那一刻，最先涌上心头的，居然是不甘和委屈。

将他的情绪尽收眼底，淳禧帝微微叹息一声，他道：“景炎，你没有任何错处，但是凭你，是治理不好这大东的江山的。”身为一个帝王，‘喜怒不行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是必须要学会的东西。而东景炎，他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他这样心思浅的人，是不适合做皇帝的。他作为父亲，唯一能为他做的，便是放他自由了。

东景炎自己都有些泄气了，但他仍然想问：“那为何是妹妹？”

“承儿的身份极为特殊，她才是这天下的未来。”淳禧帝的语气决然，“炎儿，你加冠至今已有三年，却父皇却至今都没有让你接手政务的意思，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在东景炎惨白的脸色中，淳禧帝一字一顿道：“因为自始至终，父皇选中的储君，只有承儿。唯有她，才能重现我东氏一族的荣光。”唯有她，才是东氏一族的希望。

东景炎踉跄着走出了太清宫，跨过门槛时差点摔倒，幸好守在宫外的东殊放扶了他一把。看着这位大将军的脸，东景炎忽然开口问他：“东殊将军，你是不是也觉得妹妹比我更适合做大东的储君？”

“晋王殿下，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了大东的江山，太女殿下究竟抛弃了什么才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在晋王殿下醉心于书画的每一个日夜里，太女殿下几乎只是坚持着活下去，就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力气。”东殊放的语气中满含对东景承的敬佩与心疼。

“如今的大东，商州城破，青州、幽州、北州、冀州臣服，雍州再不敢生起反叛之心——青春、安逸、亲情、爱情、友情。太女殿下为了东氏，几乎付出了所有，才在野心勃勃的诸侯之中为帝室杀出了这条血路。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比她更适合做大东的君主了。”

看着忽然沉默了的东景炎，东殊放叹息道：“其实晋王殿下自己也知道，仅凭晋王殿下，是征服不了整个六州的，就连陛下都不敢断言自己能做到。可就是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女殿下她做到了。”皇太女东景承真的重现了帝朝的荣光，再度收服了六州，她真的做到了圣祐、淳禧两代帝王都没有做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