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桉在晚上的时候仍旧没有出来外面，由于感觉到了式神空间内存在有利于她巩固妖力的浓郁力量，因此桉想要在里面多呆一会，反正妖怪不需要频繁的汲取食物与水源——事实上格外喜欢吃东西喝酒的妖怪夏目只见过猫咪老师这一个。

獬豸的事情还没有平息，百川谷又即将面临禊祭之事，名取周一最近着实多了几分手忙脚乱，夏目的到来，倒是正好可以帮到他。

第二天，夏目便从居住的客栈被名取周一提前邀请去了他家暂住。

关于獬豸，他似乎是有了新的发现，而夏目也正想把自己与不语相遇的一部分事情描述给他听。

再加上，如果可以在名取家书房内找到关于进入妖界的方法，那就更好了。退而求其次的话，能寻到毕方与玉藻前的事情也很好。

在将关于不语的事情说明后，名取又从手边的桌子上拿起纸张泛黄、封面破损严重的薄薄小本子，递给了夏目，同时笑着道：“夏目，你看看。这是昨夜名取宗连通宵从藏书阁里翻出来的，里面是第五代家主记录的几段经历。我们在其中找到了关于獬豸的部分，但依旧很有限，说真的，用处不大。”

夏目伸手接过，又考虑到其老旧的程度，因而放柔了手上的动作，一手小心地捧着，一手轻轻地翻动。

「人心隐秘的角落，住着一只獬豸。」

「獬豸的寿命十分漫长，祂见证历史，祂既是历史。」

「无拘无束，獬豸的日子总是清闲。这样孤独的岁月太长，祂便收起角，开始起数次尝试入世的旅程。夺魂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祸端，本就不在乎修行的祂便减少了自己捕食的次数，并且人选也变成了精心挑选出的污秽缠身的人类，但美味程度总是最为优先。

这些人作恶多端，撒谎成性。祂不过动动嘴，就能轻松吞下他们的灵魂。

尽管祂进食次数不多，每次都是低调的夜间行，但失魂的死者总是会引起阴阳师的注意，獬豸的事到底还是流传开来。没有目击者，并不会妨碍到人类发挥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将不少模糊的点自行填充完整。因此，关于祂的版本自是愈来愈多。」

「染血的角。

——我从未听说过獬豸的角是红色的。

——此乃因果。

祂如是说道。

我曾在修行之旅中偶遇一青年，獬豸所化。和我了解中的獬豸不同的是，祂的角，染血般泛红。

青年性格外放，与我很是投缘，我们聊了许多，关于獬豸，关于其过往。

原是，獬豸在继承传承之后，额前的独角才真正有“辨曲直”的能力。除了能辩，死于角下的罪更是数不胜数，故而被称之为正。

但獬豸自己知道，獬豸是没有良知的兽。而这世上的谎是善是恶，又与獬豸何关？

獬豸惩言谎者时需额贴额，方才能以角勾魂。故而角上总染着鲜红的血，需特殊的术法方得净澄。祂若不学，就任凝固的暗红色攀附在角身之上，乐于如此。

獬豸也有重要的人，但人最后还是死了，死在其角下。

众人皆说他为恶，有着“直辩角”的獬豸应对其进行惩戒。

那人倒是不怕死，甚至为能够亲近獬豸而感到喜悦，那双眼似乎比祂的还要亮。

角身上的血滑过祂的脸，从下巴滴落到怀中人的脸上。

此乃无可避免的因果。

祂望着从天降下，直劈向自己的雷，静默。」

正如名取所说，这段记载，确实对他们此时的现状提供不到什么帮助。关于獬豸的弱点和战斗力，他们依旧知之甚少。

夏目依旧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昨天不语的眼中那如平静水面下鱼类厮杀一般的杀气，无波无浪却又暗藏杀机。但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和感受到的情绪告诉夏目，不语想要吃掉他的灵魂的想法是真实的，而不语不会杀死他的心情同样也是真实的。

这很矛盾，通常妖怪不会有这样矛盾的心情，因为他们总是遵从本心。或许是过长时间的生活在人类世界中，而变得更接近人类了吧，毕竟这样的矛盾心情总是会在人类之间时有发生。

名取家的阴阳师们正匆匆忙忙的寻找着不语的踪迹，而得知了不语事情的名取，出于对夏目安全的忧心，于是提议让夏目近期不要出门，正好可以在名取家藏书阁好好找找有关妖界的记载资料。

夏目想了想，便选择接受了这个建议。一是，虽然有老师在，夏目不担心自己的安全，但他并不希望不语和老师见面；二来，獬豸本就是名取家和百川谷自己的事情，他身上背负的任务更需要他花费精力，况且他也帮不上名取什么。

于是，接下来几天的白天，夏目便在藏书阁里扎了根，不断地翻阅着巨大书架上有关妖怪的书籍小册，颇有些废寝忘食的意味。

斑早就觉得无聊了，他对人类的文字可没多大兴趣，但碍于獬豸的特殊性，在不确定獬豸是否有能力进入名取家外围结界的情况下，斑不得不留在夏目身边，确保他的安全，毕竟是笨蛋夏目，只要稍微一不好好看着，就容易出事。

因为住在名取家的缘故，夏目也从来往匆忙的人口中陆续得知了关于过几天就要举办的，一年一度由名取一族主持的禊祭之事——一种三月上巳，临水洗濯、祓除不祥的祭祀活动，需要名取家妖力最强的阴阳师，也就是家主，来跳祭舞祈福。

通过祭舞，名取的一部分妖力将转化为一种自然之力，融入山川湖水之中，以保护百川谷不被邪恶的妖怪侵犯。

所以獬豸的出现，或许也与禊祭将近，百川谷的力量现在正处于微弱状态有关。

名取家的结界或许可以阻挡獬豸的肉体，但却无法阻挡其意识侵入人心，因为这是獬豸的角所拥有的独特力量。

夜色如水，藏书阁内暗黄色的烛光因微开的窗户外传来的风而轻轻晃动，夏目小小的张着嘴，抬起右手，打了个哈切，眼睛因困倦而将将要闭上。

忽得，一阵略有些强度的风透过缝隙吹进屋内，吹落了桌上那泛黄的纸张，也吹灭了桌角那燃烧过半的蜡烛。

茶发少年趴倒在了木桌上，琥珀色的双眸紧紧闭阖，无声无息地陷入了沉眠。

夏目在自己的意识中睁开双眼，梦境里是一望无际的黑色空间，他漂浮在看空中，注意到唯有自己和少女身处的位置正散发着淡淡的白色光芒。

“夏目……”随着少年的靠近，少女缓缓睁开了烟雾弥漫的双眸，那银灰透亮如磨砂玻璃般的眼珠令人忍不住呼吸一致。

夏目偏了偏头，浅浅地笑着，询问不语：“这里是我的梦吗？”

不语眨了眨眼睛：“是啊。”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在偷窥你心底的秘密。”少女十分诚实。

“那么、不语，我可以请你离开我的梦境吗？”夏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右手的食指下意识地挠了挠脸颊，慢慢地说道：“我想你也知道……没人会喜欢自己内心深处藏着的东西被看见。”

“………”不语沉默了几秒钟，随后果断地摇头：“不要。”

夏目默默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倒也没再继续说什么。显然，眼前的少女是个我行我素的个性，他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那么你拉我进来是想要做什么呢？”

不语言简意赅：“聊天。”

在听闻了少女的目的如此简单后，夏目忍不住失笑道：“仅仅是聊天的话，没必要这么麻烦吧。”

不语眨眨眼睛，稍稍歪了歪头：“我的肉体进不去你呆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

看来名取家的结界对不语是有效的，只有在精神层面上无效罢了。

夏目再走进了些，坐到了不语的身旁，同时拍了拍无形的平面，示意不语也坐下来，同时道：“坐吧，不是要聊天吗？”

“你不害怕？”

“那倒也不是。”夏目平静地注视着不语的双眸，没有半分躲避的意图，“但是显然，此时感到害怕也没什么用。”

“倒不如遵从你的意愿，和你聊天。”

不语动了动鼻子，仿佛在嗅着什么：“人类，你似乎更加美味了。”

夏目顿时哑然失笑：“那——多谢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