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次食魂的凶兽便是獬豸。我们最近所调查的记录里有显示，受害者都是一些邻里传闻中平素名声不好、有陋习、且满口谎言之人。虽然传言确实不能尽信，但这也的确是一个可以参考的方向。”名取一边带着夏目他们往屋里走去，一边解释着说道：“因此，我目前的判断除了獬豸，别无他选。我已经派柊她们去周围搜索了，但暂时还一无所获，獬豸的踪迹并不好寻。”

用了几句话问候过结木夫人之后，夏目他们便在屋内随便找了木头凳子坐下来，和她详谈一些事情。

斑窝在夏目的怀里跟着听，显然是对獬豸有几分兴趣，而桉则是觉得无趣，便去到屋外晒太阳了。

虽然养出了这么一个不孝子嗣，但结木夫人却是个聪慧又识趣的，她明白两人都是为了帮她找出杀子凶手而来，因此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一详尽地回答完了所有问题后，她又用虽然老旧破损但洗得干净的瓷碗送上了甘甜清凉的井水，随后便进了里屋寻那孽子的遗物去了，留给了客人们单独谈话的时间。

这是名取第二次来这里，上次和官差来的时候，由于结木夫人还沉浸于丧子之痛中无法自拔，再加上，逝者的东西也还没来得及整理过，因此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今天刚来，倒是便正好遇上了夏目，于是两个人相当于是一起听了关于逝者的事情。

虽然听了一些事情后不由得有些恼怒——对于逝者生前做过的一些事情，但毕竟死者为大，无论是名取还是夏目都是善于尊重他人的，因此最终还是努力平静了心情，克制住自己不至于对逝者说出不敬的话语。

出于不想打扰结木夫人的心态，因此两人在发现遗物中并没有存在有价值的东西后，便告辞离开了。

夏目出门的时候，发现桉已经变成了人形，正蹲在地上逗蚂蚁，自顾自的玩得开心，浅粉色的裙摆都已拖到了地上，也蛮不在意。虽然年纪不小，但考虑到妖怪漫长的寿命，桉确实还只是个小姑娘。

夏目忍不住笑了笑，走上前去摸了摸她的头。少女那无一饰品，只用红色的丝带简单束着的头发柔顺光滑，摸起来宛如丝绸。

桉仰起头，在夏目掌心里蹭了蹭，随后，便又变回了小黑猫的样子。由于怀里的位置被斑所霸占，她便趴到夏目的肩上去了。

感觉这样下去自己就真的长不高了，夏目苦笑着负担起了两只猫的重量，其中还有堪比小肥豚的一只。

名取将其他死者的一些事情告诉了夏目，因为暂时还没有獬豸踪迹的缘故，所以两个人不久便分开行动了。夏目带着两只猫打算加入寻找的行列，同时也可以在城内继续探听玉藻前和毕方的消息——就在刚才，夏目有询问名取这件事，但他这个族长当得匆忙，名取家也比较落寞，虽然本家在此，但他并没有听说过毕方的事情，而关于玉藻前他知道的也不比那酒馆里的说书人多。

不过，名取有提到，他家书房里或许会有线索，里面有很多书他也还没来得及看过。对于名取在事情解决后拜访他家的这个邀请，夏目还是很期待的。

差不多转了一个时辰，夏目便和斑分开了，因为闻到酒香的斑钻进了一家酒肆，夏目看到他威胁住在酒肆的一只小妖怪向他进贡酒水。而桉则是因为感到了无聊而钻进了夏目的体内睡觉——印记具有和式神契约类似的作用，可以在人类的体内产生一个令契约妖怪居存的式神空间。

因此夏目现在是独自一人在街上探寻着，百川谷的居住区域其实不算大，夏目转了一圈后便向城外桃花林走去，打算从林子里绕路去颍湖旁。

清澈的湖水映着蓝天白云，三月桃花，花瓣飞舞铺满湖面，眼前的景色美不胜收，夏目稍微看呆了些。

朗朗麝香扑面而来，香子兰的气息充斥着难言的诱惑直达心底，夏目听到了少女悦耳的轻笑声，伴随着那风卷桃花的摩挲之音。

“嘘，你听，是谁心里的秘密开了花？”

夏目的耳旁一瞬间出现了少女贴近的低声呢喃。

他的心底，有难以诉说的秘密，而獬豸，最喜爱秘密。

夏目回过头去，瞬间引入眼帘的，是一张被上天所眷顾的容貌，近在咫尺。比婴孩还要细腻的脸庞，比豆蔻灵气，比待字瑰丽。像集齐世间所长，叫人寻不到词句赞誉——用秀是亵渎，用美是敷衍。只一声掠过舌尖的惊叹，抵过千般万般种言语。

“你是獬豸。”

并非疑问，而是陈述，那美丽的容颜，却并不能让夏目失神太久。他赞叹美好，但不会沉醉于此。

獬豸轻笑着，长及腰的青丝在外出时梳成她最欢喜的模样——将青丝分股，盘鬟如环于顶，不托自垂落，再束燕尾垂于肩。

“是獬豸哦，人类。你的味道……十分的美味。”

她的额间有几绺碎丝零散在两侧，中央生有一角，与青丝同色，短而尖。角身端正直指天，其貌粗糙不平，似有祥云纹路。角头向内微勾，染了些许红。这红是不规则的色，似有几分攻击性十足的戾气。红从尖端的浓重，到中端流水滑落般渐淡的水痕。比她的一点红唇还要鲜艳，还要浓烈。她穿着轻飘飘的裙，是外罩轻薄柔软的杏色单丝罗花裙，上用银线绣有花鸟形状。内着赤色留仙裙，裙摆绉褶外散，用金线绣着同样的花鸟样。项着璎珞，腰佩白玉。祂动风拂，裙袂摇曳，飘飘欲仙，犹如画卷。

獬豸的眼明亮有神，是透亮的银灰，像无波的水面，平静且淡漠；又像雾蒙蒙的沼泽，暗藏危险与杀机。

夏目愣了愣，眼前的少女，她口中的话语似乎是认真的，夏目感觉得到，她是真的想要吃掉自己。

“你想要吃掉我？”

夏目并不怎么害怕，甚至很直白的问出了口。

且不说他随时可以召唤出桉，只要他遇到危险，老师要不了多久便会迅速赶来——斑在夏目身上留了一丝妖力，以便于感知到夏目是否遭遇到了危险。

因此，夏目并不担心来自獬豸的攻击。事实上，他更加在乎獬豸是否看穿了他心底的秘密——那些他无法言说、恐于深思的话语。

“吾名不语，勿听，勿言，勿念……凡谎言，皆不语……”少女抬起右手，纤纤玉指落在了夏目的脸庞，冰凉的感觉从皮肤接触的部位直达他的心底。

“不语……”？

夏目不由得喃喃念出了眼前少女的名字，而下一个瞬间，獬豸便翩然离去。

只见少女笑着，足尖点地，顷刻间，融于那漫天飞舞的桃花之中四散开来，只留下一句“吾将思念于君，望君终归不语。”消散于风中。

“究竟……”

夏目几乎是呆呆地、怔怔地注视着獬豸离去的方向，直到来自斑的呼唤在耳旁响起，方才回过神来。

“夏目！”猫咪老师喊叫着，脸上少有的浮现出了担心的神色，獬豸的戾气实在是重了些，“你没事吧？！”

“老师……”夏目猛然回过神来，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在斑看过来的一瞬间，不由得涨红了脸。

“怎么了。”斑一脸茫然，无法理解夏目的反应，因为夏目并没有受伤，因此下意识便联想到的，是人类脆弱的体质，“是生病了吗？”

“我没事。”左手捂住胸膛，夏目试图平息着骤然加快的心跳。不语的声音仍在耳旁萦绕，她所渴望的秘密与谎言在夏目唇齿间流转，最终宛如一颗石头般吞咽，沉沉地压在心头。夏目笑了笑，再次变得若无其事，“可能是有些热吧。”

“哦，没事就好。”斑挠了挠脑袋，显然无法理解夏目在想些什么，“你是遇见獬豸了吗？我感觉到了不详的气息，所以赶了过来。”

“是啊……”

“她攻击你了吗？”

“没有，只是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但我感觉她的意思是还会再见面。”夏目简单复述了几句，但将关于秘密的事情掩盖了过去。

“夏目，这段时间，不要离开我。”

斑少有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夏目明白这是因为獬豸强大的力量。

“话说……”夏目有些生气的捏了捏斑软绵绵的脸颊，“明明每次都是老师你丢下我去喝酒的，好吗？”

“咳咳……不重要。”

“很重要！”

一人一妖就这样吵吵闹闹地回了客栈，淋了一路的桃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