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想要找到一个已经去世百年以上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户籍登记还未全面实施的这个时代，再加上曾经和宗次先生生活在同一时期的人现在都已经死去了，只能是难上加难。

唯一的一点线索就是画妖告诉他们的——在机缘巧合之下，山崎先生建立宅子的这块地，百年前曾是宗次先生的住处。

“这也是我不想离开这里的原因。”对她来说，这里也是她的家，虽然如今大变了模样，连宗次的气息都近乎于无，但她依旧爱着这里，所以才想要呆在这里，仿佛只要这样就还能感受到宗次的存在。

“只是，我更想和宗次待在一起，有他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啊……”但如果还有希望，她想离宗次更近一些，而不是独自在这里回忆着、思念着，永远没有尽头。

她还记得，院落里种着那棵梨花树的土地上曾有一丛月季盛开，宗次喜欢月季花，所以总是坐在院子里赏花喝茶；主屋旁边的侧室原本是宗次的房间，他是一个孤僻的人，明明是一间足够大的宅邸，却是独自一人居住着；而那拐角处的木制回廊处，则曾有一池睡莲，夏天凉爽而迷人，但现在已经被彻底填平了。

一直一直怀抱着这些记忆，画妖像是在折磨自己一般不断回忆着，她彻夜恸哭不停，却始终想不通为什么一觉睡醒一切都大变了模样。

少女告诉夏目他们，她没有名字。

这是当然得了，画妖通常都是没有名字的。因为它们和一般的妖怪不太一样，都只是一缕被人为地注入妖力而生了魂的水墨，并非是自然孕育的妖怪，所以这个世界并没有赋予她一个独有的称呼。

过去的故事其实很简单，画妖三言两语便能道个清楚。

就在一百多年前，有一名年轻的画师，他在画画时不小心将自己的血落入到了墨水之中，用这些墨，他画了一名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女子，但没想到，这幅画竟然有了自己的意识。兴许是骨子里有着一些阴阳师的血脉的缘故，那并不算浓厚的妖力，却足以让画生了魂。

一开始画妖还很微弱，无法显形，没有声音，甚至连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没有。

但随着这份意识越来越强烈，她开始听见了他的声音，看到了他的样貌，知晓了他的名字，甚至在寂静无声的夜晚悄悄地触碰着他。

他的喜，他的悲，他所有不为人知的情绪，他的一切，她全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然后，她爱上了自己的创造者，可却始终无法被他观测到……因为她还是太弱小了。于是，画妖第一次生出了渴望力量的欲望。

再然后，为了积蓄力量幻化人形，她陷入了漫长的沉睡之中，直到再次醒来，在那一间仓库内，作为静候着被拍卖的商品苏醒过来。

再然后，辗转到了许多人手上，画妖再也没有见到画师了。

少女哭泣着，祈求着，她并没有太多的渴望和诉求，她只是想再见一见宗次罢了。

虽然画妖絮絮叨叨、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内容，但仅凭这些还是很难找到一个人的具体所在，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一名死者。

最后，还是在山崎先生的允许和帮助下，夏目和名取四处打听，总算在宗次先生的侄孙女那里得到消息，这才终于把她送到了宗次先生的坟墓处，让她能够永远陪伴着自己的心上人。

他们将画埋在了墓的一旁，夏目亲眼看到，少女回到画中，一切归于寂静。人类和妖怪之间的缘，终归还是太浅了。

了结了少女的事之后，夏目便想着直接告辞，为了寻找宗次先生的“下落”，他最近几天几乎已经把郾城转了个遍，还偷偷归还了两个名字，实在是没有继续停留的必要了。

顺带一提，斑想吃的郾城特产也已经买齐了。

七濑先生在帮了两天忙之后，便拿着自己的一份报酬直接离开了。而金平小姐则是当天便气呼呼的走了，只是有直言不想帮忙也帮不上忙，所以不需要报酬，干净利落的带着东西就走，她是坐马车的，倒也方便。

夏目看着她舒服的样子，有心开始考虑要不要买个马车，毕竟走路能到达的地方还是很有限的。但可惜他不会驾车，而雇佣车夫只会是个麻烦，因为有太多的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夏目打消了这个念头。

本来想着直接离开，可是他最后还是迟了一天才出发前往下一个城镇。因为收到了名取先生茶楼一聚的邀约，虽然夏目自认为和名取先生没什么可聊的，但他本就不善于拒绝，更何况只是喝喝茶、聊聊天这种邀请。

几盏茶的功夫自然也聊不了太多的事情，名取也没想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小孩顺眼，所以想提醒一下夏目小心的场静司。

“的场静司这个人很喜欢收集各种有名的、奇特的妖怪做式神，你怀里抱得这只小猫可是很符合标准哦~就算它很好的隐藏着，但我能看出来，的场那家伙便也能。”

“而且啊，你这种性格不离的场远一点，很容易惹火上身的，毕竟你一看就是那种喜欢到处散发善心、帮助妖怪的类型，如果你看到的场静司捕猎妖怪，一定会插一手的。”

简单说了一些有关的场的事情，名取在最后还不忘强调道：“所以啊，这是我的忠告——关于的场家的人，你能避开还是尽量避开会比较好。”

“诶？！那个……关于的场静司先生的事我明白了，他确实很危险没错，这一点对我、对老师而言都是的。”云里雾里地听了很多内容，在明白了一些事情的同时，夏目对这话还是存在一些疑惑不解的地方，“但是为什么要避开的场家其他人呢？并非所有的场家族的人都像您口中的的场静司一样疯狂，不是吗？还是说这个家族有着别的危险的地方。”

夏目本身就有一位姓的场的朋友，况且，他也不认为一个姓氏能代表一切，擅自用一部人代表一个群体，这样会让他觉得很失礼。

“嘛~那倒不是。的场家的人也是什么样子的都有，任何一个家族都是这样，在这一点上没有例外，毕竟每个人首先是单独存在的个体，其次才存在各种各样的标签。”名取摊开手笑了笑，对于夏目在想什么，老狐狸的他一副了然的样子，“我会说这些，是因为这是人类的本能，从面对一部分人的经验中总结出面对一群人的经验。这样确实未必会准确，甚至可能存在误伤，但不可否认，这也是人类避免自己被伤害的重要手段。更何况家族这样的存在，有着独特的凝聚力。”

“确实。”夏目这些日子以来也见到过类似的现象，“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人们因为过往经历而对有伤害自己可能性的、或者类似的事物抱有警惕心，这一点确实没错……但我仍旧不认同。”

“擅自定义个体，将个人标签化，因为一部分人而对整个群体抱有偏见，这样的行为固然可以保护自己，但却很容易伤害到别人。”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太正常了，而且每个人重视的东西也是不同的，有人比起会不会误伤更重视自己过得好不好。所以夏目你，只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可以了。”

和夏目一开始想的不同，两个人最后竟然相谈甚欢。

夏目几乎没有讨厌过别人，但名取周一绝对是属于他想远离的那一类人，有些自私，有些腹黑，固然存在善心，但绝对算不上纯粹的好人。但这一次，他却生出了——是不是可以成为朋友呢？——这样的心思。

名取周一对很多东西看得都太透彻了，所以夏目的很多想法在他看来过于良善。但是兴许是年纪大了吧，这样温柔的孩子却让他感到喜爱。明明只要世道一乱，温柔善良就是最致命的麻烦。

而现如今，这世道也快乱起来了啊！名取一想到七濑走前透露给他的消息，顿时感到一阵头疼。

剩下的内容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临走时，名取还告知了夏目，北陵算是妖怪比较多的聚集地，因为靠近妖界的缘故。于是，夏目的下一站目的地便暂时定在了北陵，路上途径草场还可以学习一下骑马，草场的马匹很是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