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黃梁

02.

时间想来是具有着莫大的能量。流水奔过几载，溪边的小树苗已亭亭如盖。长风拂过几遍河山，就有些悲哀和郁闷随之而去，就此释然。

但即便如此，仍会有痛心彻骨的悲怆与绝望悲鸣肆虐，不停地刻下一道道吹不散，洗不去的伤疤——

至死方休。

建安十一年七月十五日，军营里的灯火久久未灭。

麻、保二屯的统帅已经死在了几日前的战斗中，俘虏的残部有万余人。战场善后完毕回到宫亭驻军，一切顺利。

江东多水，在长江背后的无数城镇中，一定会有许多人捧着或简陋或精致的荷花灯，带着虔诚的愿望放进家门前的小河。

中元节鬼门开，传说中这日的河水连通着忘川，纵使挂念的亡魂没能重返人世或是寻不着你，这一盏明灯也能一路淌至奈何桥边，教他看见。

军队扎营傍着一条小河，天幕既沉，有不少兵士自发来到河边，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珍藏许久的蜡烛。军中做不出莲花的模样，只能弄了几根韧性稍大的树枝编成小筏，瞧着它载上这点颤颤巍巍的希望顺流而下。

连年征伐，无以为家。

主帐里，几日不曾添油的灯已有些昏暗。案前的人摆弄着桌上的油纸和树枝，一点点糊出一个像样的纸框。眼睛长时间盯着一处竟是快要落泪，放下手中的东西想去揉眼，笔架上那柄顽强挺立着的微型长枪突然撞进双瞳。

那是孙策当年为了讨他欢心，咬牙切齿和一小块木材大眼瞪小眼，一点一点雕出来的。

当年攻笮融一战，少年将军一如既往冲在最前面，却中了冷箭腿部受伤，虽然最后诈死设伏，吓走贼寇领兵入了城，可班师后他还是面对了好几日中郎将的黑脸，期间还美其名曰遵医嘱被按在塌上养伤不许乱动。

结果这个闲不住的碰不着军务就不知从哪里寻来了把小匕首就弄出了这么个东西，还献宝似地拿给自己看。

“公瑾——！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这整成霸王枪的样子，你拿着它，以后作战保管刀兵不损！”

周瑜睨他一眼，我看你尚且自顾不暇。

可最后他还是拿着了。曾想着编到剑穗上权当个挂饰，可一时军务繁忙总是忘却此物。还没等他拿定主意，建安五年那一支箭便飞了来。

后来收拾东西时竟还从漆木盒里找出了它。只是已几乎要和他上好的琴蜡融为一体。

他已有许久不曾弹琴了。

后来就将它收进了衣袋随身带着，只是从不曾带上战场，只恐刀剑无眼。

开什么玩笑，若是这枪的微缩版都能辟兵，那真正的霸王枪怎就不能——

思绪被强行拉回。揉着酸涩的眼眶只剩下一声苦笑。

纵是真的有重返人间一说，他也不指望孙讨逆能来梦里见他。

那人应当是找不着自己的。那江东六郡的水曲曲弯弯，八转九曲不知绕出多少个回湾，多少个江山一隅。

他们曾在无数顶军帐中研究行军舆图，把酒对饮；也曾在无数次策马驰骋中，共话万里中原。

图天下，定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