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周瑜低垂着眸,去拨弄身前那盏长明灯。
路途上的昼夜交替没给他留下一点印象,只记得当那当不眠不休的旅途结束,迎接他的只是满天的白绫。
从前在舒城有过一场雪。他突兀地想。
那日老天爷许是冬日困乏睡久昏了头,竟是在素来温暖的江东降下了一场寒霜。南方少雪,这件事让两人兴奋了好一阵子。那日舒城桃树枝桠上正似盖了一层白毡,即便雪已停,一摇就是飞花满天。
“阿瑜!快看我!”孙策咋咋呼呼地跑上前,手里还不知道攥了什么东西,巴巴地凑过来。
“你这又是……唔!”下意识回头却被一把雪花洒在脸上,冰冷的白霜入眼刺痛,下意识抬手去护住双瞳。
那恶作剧主儿见此也慌了手脚,赶忙在衣襟上抹净双手小心翼翼上前去掰开覆在眼睫上的手指,一时间险些语无伦次:“阿瑜你没事吧?怪我,我下次不胡来了,眼疼?别动,让我看看……”
只是那日飘飘洒洒之下进了眼里惹出泪水的雪花,也不似今日这般刺眼而又充满了整个世界,逃也逃不开的洁白。
孙策。
他无声地默念这两个字,一遍又一遍。
孙伯符。
当丹徒来的信使奔波在路上时,他还斟酌着关于如今形势的回信;在拆开竹简的前一刻,他还在想何时会见到发兵袭许的消息。
后来桌案上研好的墨冻在了冷风里结成坚冰,而周郎匆匆起身奔上归途。
来不及。来不及。
所以他垂下双眼。只为暂时躲避这仿佛会刺出血泪的白幡,躲避他永远不想面对的缟素。
“公瑾哥……”
跪在对面的少年小心翼翼确认过灵堂内没有旁人,红着眼唤道。
“主——”那青年下意识睁开眼,最后却是生生将嘴边的话化为一句叹息。
“……害怕吗?是不是累了?”他微声问道,一如几年前在道南宅,他满心无奈地哄着又被孙策捉弄了的弟弟。
到底仲谋也不过是个没多大的孩子,是数年前被兄长欺负还会跑到又好气又好笑的自己这里委屈巴巴告状,而现在却不得不挑起此后江山的孩子。
已经快是十年了啊。
十年了啊。
“不,我不是想说这个。”少年摇了摇头,“公瑾哥你没日没夜地赶回来又忙着安定人心都没怎么休息……而且,昨天已经守了一夜了,就当是为了我哥,为了江东有办法去再把人心收拢起来——”声线越来越抖,孙权又用力地眨了眨眼。
青年脱力地微合双眼,旋即又睁开。
好。他说。
他起身,忍着眩晕感对着面前的人一拜。
“瑜定当以此身效犬马之力,继之以死——”
以求开疆拓土,山河永固。
“丑时到——”
军营远处,有隐隐的打更声传来。
02.
时间想来是具有着莫大的能量。流水奔过几载,溪边的小树苗已亭亭如盖。长风拂过几遍河山,就有些悲哀和郁闷随之而去,就此释然。
但即便如此,仍会有痛心彻骨的悲怆与绝望悲鸣肆虐,不停地刻下一道道吹不散,洗不去的伤疤——
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