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生的额头青筋突突跳了两下，他咬牙厉斥道：“还愣着干做什么，快去救火！“
他一边说一边大步流星往外奔去，喝道：
“将府门前后看好了，如此无论如何不能让段姨娘这贱人逃了！”
沈晏如在房中看得心惊肉跳，又担心温夫人的安危，再在房中待不住了。
她急忙推开门，从房中出来，立在廊下观看火势。
“刹！”
闻生刚跑出院门，忽然半空中飞来一道凌厉的东西。
擦过他的衣袖，直飞过院中。
“刹”的一声，狠狠钉在了廊柱上。
吴御恒和闻生看得真切，心头一震。
这暗器破空而至，凌厉至极，背后之人的内力实属罕见。
沈晏如主仆也吓得不轻，幸亏离那廊柱甚远，万幸未受到波及。
展远离得最近，忙奔上前将那物事从廊柱上拔下，随后快步下了台阶。
展远将东西呈给吴御恒，却是一柄短剑钉着一张信纸。
闻生惊疑不定，担心有变，本已跨出院门，又收回脚，快步走到吴御恒身边。
他看见吴御恒手中的信纸，却见上面写道：
“闻生，不用费心去救你的温夫人，她此刻安然无恙，就在我手中。做为交换，半个时辰后，你将段公子完好无损地带到城外北山脚下来，过时不候。吴大人，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且看你能护住沈小姐几时！”
沈晏如虽离得远，不知信上写的什么。
但她从吴御恒和闻生铁青的脸色来看，绝不会是什么让人愉悦的内容。
闻府当夜的状况，史无前例的糟糕。
先后着火两回，府中混入内奸，小妾失踪，当家主母被掳。
最离奇的是，掳走温夫人的竟就是那位失踪的小妾。
一片混乱中，火势很快就得到了控制。
然而闻生和吴御恒自出府之后，却久久未能归府。
留在闻府看守沈晏如主仆的展远口风极严，沈晏如就算有心听听墙角，也无法听到只言片语。
到后半夜时，沈晏如已疲乏到了极点，虽然仍挂怀温宜的安危，依然没能抵挡住困意，窝在项姑姑怀里睡了过去。
她睡得不踏实，迷蒙中听到院中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蓦地惊醒。
“好像是吴大人回来了。”
项姑姑扶着沈晏如从榻上坐起。
果然听外头展远道：“吴大人，人救回来了吗？那位段姨娘呢？刚才交换人质时，可曾将她当场抓获？”
吴御恒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进去再说。”
沈晏如睡意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听这话的意思，莫非方才正院着火时，温宜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困在正院的火海中，而是被那位段姨娘给掳走了？
她极力回想今晚发生的一连串事件，试着一点一点推测真相。
傍晚抵达雅城后，闻生告知吴御恒，城中的客栈前几日失火，他们一行人无处落脚，只能暂住闻府。
巧的是。
照今晚温夫人身边那嬷嬷所言，那位叫段姨娘的堂弟，也是因这个理由堂而皇之住了进来。
此事太过巧合，沈晏如除了认为他们是早有预谋，得不出别的结论。
接下来，东院失火，她被夷人掳走，为求自保，用毒针暗算夷人。
再之后，便是那夷人同伙为将那人救出，不惜使出了引蛇术。
吴御恒带着她从毒蛇阵中逃出后，他便以此为契机，在闻府用蛇血找出了段公子。
纵观整晚，引蛇术算是溱潼教徒露出的唯一破绽。
原因无他，只因连他们都未想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之女，竟会懂得用毒针回击。
找出段公子后，溱潼教本已是功败垂成之相。
要知道锦衣卫折磨人的功夫向来一流，一旦开始拷问，势必不眠不休，定能从段公子口里问出，溱潼教此番作为的企图。
可出乎意料的是，没等吴御恒从段公子身上顺藤摸瓜查到段姨娘，段姨娘竟抢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先是纵火正院，其后出其不意地掳走了温夫人，最后更是以温夫人为人质，将段公子从吴御恒的手中交换出来。
她的每一步行动都恰好踩在了闻生的前面，根本让人防不胜防……
沈晏如大约能明白，当时吴御恒和闻生为何脸色都那么差。
可是。
段姨娘到底是什么人？
如此霹雳手腕，绝不可能是寻常人。闻生虽纳了她做姬妾，可又是否知道她的来历？
沈晏如心噗噗碰着心房，想起傍晚项姑姑说起，十年前曾经在京城见过段姨娘。
乍听此事时，只觉得荒诞无比，可照今夜的情形来看，有没有可能根本不是项姑姑记忆出现差错，而是真有其事。
“姑姑，傍晚撞见那位段姨娘时，你说你十年前曾见过她？”
项姑姑的声音都有些发飘：“是啊，奴才从未见过那么相像的两个人，所以傍晚撞见段姨娘时，一眼就认出她来了，可这世上怎会有人十年都容颜不变？”
沈晏如扶着榻上的扶手往外挪了挪，坐得离项姑姑更近一些。
她小声问：“当时你在哪见到她的？为何对她印象那么深？”
项姑姑迟疑了下，道：“是夫人的一位故人，十年前在京城时，夫人曾跟这女子喝过几回茶，因这女子生得妖妖娆娆，一副烟视媚行之相，所以奴才印象很深。”
“故人？”
沈晏如更奇怪了，十年前母亲就已经跟段姨娘是故人，那她们相识的渊源岂不能追溯到十几年前？
沈晏如细观项姑姑的神情，见她目光闪躲，心知她有所隐瞒，也不明言。
她垂眸抿了口茶，眸光一转，便要旁敲侧击。
谁知项姑姑却打打呵欠，起身到床上去铺被，道：“眼看都要天亮了，外头院子里都是锦衣卫，那贼人多半不敢再来了，小姐，好歹再休息一会。”
沈晏如摇摇头，扶着榻困难地起身。
项姑姑见状，忙三步并作两步过来将她扶住，叹气道：“好好的又扭伤了脚，若是在家中，还能叫个大夫上门瞧瞧……”
沈晏如推门出去，刚一出门，便碰见了展远。
没有吴御恒在一旁，展远显见得随意许多。
他对沈晏如笑了笑道：“吴大人有事出府了，沈小姐若无事，可暂且在房中歇息，咱们下午才走，”
沈晏如回以一笑，想起温宜之事，扶着项姑姑的手，近前两步，低声问展远道：“温夫人，可平安回府了？”
展远被她的笑靥晃了神，耳根一热，一时忘了她怎会知道温夫人被掳出府之事。
展远忙点了点头，正要回答，吴御恒和邱悦等人一道回来了。
吴御恒显然没料到，一进门便能看到沈晏如跟展远说话。
他瞥她一眼，见她身上穿件淡色的罗裙，乌发半坠，肤光胜雪，立于昭昭日光下，不知为何很有些刺目。
“吴大人，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且看你能护住沈小姐几时！”
吴御恒想起昨夜信上那句话，心中嗤之以鼻。
他再懒得看她，快步穿过庭院，往厢房走去。
展远见吴御恒面色不虞，忽然意识自己到实在不该跟一介罪眷多嘴，挠了挠头，忙跟在吴御恒的身后回了房。
邱悦留在原地，恨不得一双眼睛盯在沈晏如的身上，好半天忘了迈步。
沈晏如素来深恶此人，察觉他目光肆意，冷冷转过身，将房门关上。
吴御恒回了房，给自己斟了碗茶一口饮尽，站在桌旁沉吟片刻。
他忽然不经意间看展远一眼，淡淡道：“你刚才，同罪眷在院中说什么。”
展远没料到吴御恒有此一问，怔了一下。
他虽是吴御恒的下属，但私底下一直都很佩服吴御恒。
在还未入职锦衣卫时，他就没少听到长兄夸赞吴御恒，能在五军营出类拔萃者，无一不是人中龙凤。
故而在长兄提起过吴御恒几回后，他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再到后来，先皇为选拔武将人才，参照祖制，恢复了三年一度的武举。
展远家中二哥听到这消息，二话不说就报了名。
照理说二哥通读兵书，酷爱习武，从小打遍京城鲜有敌手，原以为定能拔得头筹，颇为志得意满。
不料通过层层选拔后，在第三轮的马弓比试时，二哥不慎输给了吴御恒，最后只得了二甲。
二哥回来后很不服气，说武举第三轮，还应该添上刀剑之术，这样比起来才公平。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虽如此说，二哥后来还是跟吴御恒成了莫逆之交。
也因为这个缘故，展远他一直颇得吴御恒的关照，入职锦衣卫后没多久，就得着了跟随吴御恒出门历练的机会。
展远正想得出神，抬眼见吴御恒仍在看着他，像是认真在等着他的回答。
他便笑道：“沈小姐问属下：温夫人可平安回来了？不过属下还未来得及告诉她，大人便回来了。”
吴御恒脸上诧色闪过，昨晚那封信上内容只有少数几人知道，府中大部分人对温夫人被掳走并不知情，没想到，她竟一下就猜出了真相。
吴御恒看着展远，面无表情道：“沈小姐聪明过人，又甚知韬略，你无事时少跟她说话，若被她引得说些不该说的，恐惹来祸端。”
展远听出吴御恒是口吻里远远不止是告诫，更像是生气，不由得有些纳闷。
须臾，展远点头应道：“是，吴大人。”
吴御恒眉头仍未松开，手握着茶盅，回想昨夜之事。
也不知沈家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溱潼教为了对付沈晏如，竟连教中的大护法都出动了。
亏得昨夜交换人质时段公子一时失言，否则他们恐怕怎么也想不到，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的段姨娘竟会是溱潼教的左护法。
当时闻生听了后，既惊且怒，恨不得手刃段姨娘。
想来闻生一向谨言慎行，从未行差踏错，谁知到头来，竟会在女色上吃了大亏。
要不是忌惮温宜在段姨娘手里，闻生差点没一时冲动出动兵符，连夜招来雅城的精兵强将对付溱潼教。
后来虽然如愿将温宜平安救出，却也因投鼠忌器，未能抓住段姨娘和段公子，白白被溱潼教摆了一道。
想到此处，吴御恒不由得开始怀疑起早前的猜测来。
溱潼教是出了名的异教，教中能人异士颇多，且离京城甚远，邱锦腾手下的东厂人马哪怕再手段百出，恐怕也无法摆布溱潼教为他们效命。
也就是说，溱潼教之所以要对付沈晏如，全是出于自己的考虑。
难道他之前的猜测竟是错的，此事根本与东厂无关？
吴御恒猛然想起那晚邱悦急于刺杀孟总管的景象。
不对。
要说邱锦腾与此事无关，如何解释他千里迢迢在沈家安插内奸之事？
而且照那晚孟总管遇害的情形来看，邱锦腾对此事的参与恐怕还远远早于溱潼教之前。
昨日在密林中，邱悦又一反常态，要去找寻那中了毒针的夷人，这当中种种，由不得吴御恒不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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