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青衣并不太理解为什么晴人要提出会见。目前为止,她没有找到看上去有用可靠的线索,晴人也没有再一次出现记忆恢复的征兆,这种时候特地申请一个会见,在她看来实在是毫无意义。只是因为晴人提了,所以她才照做,申请了一次会见。
谁让人家是甲方呢?
“最近你总在岛上跑呢,”晴人说,“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青衣摇头:“完全没有。”
“这样啊……”晴人看上去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愧疚,“抱歉,明明是我的事情。”
青衣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关系,这本来也是指导员的工作。而且,我也想跟晴人变得更亲近。”
“亲近?”晴人微微一愣,“是因为……这样你作为指导员比较好开展工作?”
对方答得毫不犹豫:“对啊。那不然呢?”
如月晴人被她这不按套路出牌的聊天方法噎在了原地。
细想好像又没什么毛病。
青衣偏了偏头,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还是说,晴人认为我另有目的,比如和你交个朋友什么的?”
晴人:“……”
青衣:“如果是这样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她的神态十分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好像是真的在考虑是不是该把晴人纳入“朋友”的范围里、应该对这位“朋友”说出几分实话。按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晴人却没来由地慌张起来,连忙说道:“不、不是,我只是……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指导员。我到现在还是看不见你的想法。偶尔,你会冒出一些出乎我预料的反应。”
“以前的指导员很无趣?”青衣问道。
“……嗯。”晴人说,“固定的问题,固定的说辞……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事情。”
她挑挑眉,说道:“那我呢?”
晴人愣了愣,似乎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但还是仔细思考过后回答了她:“虽然经常觉得很困惑,但这样或许也不错。至少现在这么跟你聊天,日子总算过得没那么无聊,我觉得也不坏。甚至,挺有趣的。”
青衣哑然失笑:“还是头一回有人说我有趣,这算是表扬我吗?”
“算是吧。”晴人低着头说,“所以,我想了解更多。关于你的事情。”
他忽然靠近了玻璃。
像初次见面一样,他毫无征兆地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没有给她任何防备的机会。然而这一次青衣却没有后退,只是抬起脸直视着那双浅蓝色的眼睛。
很漂亮,像一对品质上乘的蓝宝石。
她什么时候才能画出这样的一双眼睛呢?
“你,到底是什么人?” 晴人一只手撑着玻璃,神情迷惑又好奇,像一只轻嗅着她指尖的猫,“我觉得很疑惑,为什么会出现一个你这样外行的指导员呢?手上既没有任何情报,又毫无防备,完全不像是这个机构的人……只有你,我总是看不清。虽然说是指导员,但是你明显跟以前的人不一样……”
青衣打断了他:“晴人。”
晴人顿了顿:“嗯?”
“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她半抬着眼皮,似笑非笑地道,“‘我和别人不一样’,这种话。我不喜欢听。”
晴人微微一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她的目光微微偏移了一点,似乎转移了注意力、忽然对晴人撑在玻璃上的手起了兴趣,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反正只要你能恢复记忆就好了。我不会害你的,这可是我的工作。”
她的指尖落在晴人掌心的位置,挑逗似的画了一个圈,在玻璃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指印。
对于她来说,这只是个无意识的举动。晴人却像突然被惊醒一样,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总、总之……”晴人不知为何慌张起来,脖子也有些发烫,“既然我们是目的一致的,就可以了。”
他摸着脖子不知所措了一会儿,才又抬起头,用手指点了点玻璃:“对了,你的头发上,沾了东西。”
青衣顺着他的目光去摸头发,果然摸到了一片柔软细小的事物,用手指轻轻拈了下来。看清她手中的东西,晴人低声嘀咕道:“什么啊,是白色花瓣啊……”
青衣挑眉道:“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啊?”
如月晴人看了她一眼,说道,“饭粒。”
青衣:“……我吃饭会吃到头上吗?”
“噗,”如月晴人被她这话逗笑,脸颊竟然泛上了一片红晕,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青的话,难保不会……”
他低头轻笑了一声,眉眼舒展,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好看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
他笑的时候也格外养眼,好似一个不沾凡尘的仙子,不笑时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笑起来澄澈如雪明媚如阳,连天地都为之失色。
青衣半眯着眼欣赏了一会儿,待晴人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才说道:“你应该多笑一笑,你笑起来更好看。”
晴人的脸瞬间红了。
“你……”他慌得四处乱瞥,好像恨不得当场用外套把自己兜住,“青怎么……总说这样的话?”
“嗯?当然是因为你真的很好看啊。”青衣理所当然地说,“我都已经看呆了好几次了,还不能说明你很好看吗?”
不过好看的东西一般都短命。
比如美丽的花都有花期,比如她英年早逝的母亲。
再比如……
她自己。
敲门声如期响起,会见室的木门被打开了:“青小姐,会见时间到了。”
声音听起来有点陌生,青衣转过头才发现站在门口的并不是狩谷,而是另一个警员。她有些意外地问道:“狩谷先生今天不在吗?”
“警卫长今天有事,我是来代班的。”警员说道,“警卫长还托我转告,早餐已经帮你放在茶几上了。”
“好。”青衣微笑了一下,“谢谢您,您先去忙吧,我马上就出来。”
她对晴人摆了摆手,走到门口,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转过头来。
——然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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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闭已久的监控室里充斥着墙壁老化后散发出的潮湿冷冽的气息,狭小的房间里仅有一张皮质的轮椅和摆放着一台老式电脑的木桌。实时监控的电脑屏幕上不太清晰地映出会见室内的画面,而“今天有事”的狩谷正坐在那张椅子上。他紧盯着屏幕里的两人,神色一如既往的冰冷,叫人判断不出是严肃、沉重还是些什么别的情绪。
直到看见女孩回过头抬起眼朝监控看来,轻轻笑了一下。
她笑起来很好看,凤眸微弯,眼尾上扬,没有甜美的酒窝,却干净且纯粹,像初春时刚刚解冻的泉水。
狩谷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凝视着手中的调查资料。
那是一份关于女孩心理健康的检查报告,或者说是一份心理疾病诊断书。
“……患者心率偏慢,体温较常人偏低……有明显的人格偏异,共情能力低,无法理解情感,对某些事物表现出较强的攻击性和破坏欲……经初步诊断患有轻微反社会人格障碍。”
一个有情感障碍的人,却反而拥有天使一般纯净的笑容,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一件讽刺的事情。
至于她到底是向晴人笑了,还是向着摄像头这边的狩谷,就无从得知了。
女孩推开了门。摄像画面的角落里,隐约还能看见门外的茶几上放着一份塑料袋包裹着的早餐。狩谷没有再看下去,他点掉了监控系统的窗口,关闭电脑电源,随后离开了监控室。
因此自然也没有看见,女孩在走出收容所没多久后,面色凝重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不透明的小药瓶来。
她看了一眼放在茶几上的早餐,眸光里有不明的神色闪过,很快又被一种更冷的类似于痛苦的颜色取代。她把瓶子里的最后一片药倒在手心里,却又在片刻的犹豫之后重新将它放回了瓶中,拧上了盖子。
她扶着门框站了很久,才终于睁开了一直紧闭的双眼,拿起茶几上早已冷却的早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