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谷没想到会在咖啡馆碰到青衣。
咖啡馆的玻璃门一被推开，温柔的乐声便顺着门缝流淌出来，狩谷一抬头，就看见了抱着木吉他坐在吧台边上的女孩。吉他弹的是首中文民谣，调子里安静带着点忧伤，女孩和着弹拨清唱，声音像一支幽幽的柔婉的萧：“斑马斑马，你不要睡着啦，再给我看看你受伤的尾巴。”
“我不想去触碰你伤口的疤，我只想掀起你的头发。”
“斑马斑马，你回到了你的家……”
“我终究还要回到路上。”
她的嗓音不是娇俏或纤弱，而是清冷低沉的，哼唱时带着略微的沙哑磁性，虽然听不懂歌词，却让人觉得舒服。她弹吉他的时候半垂着头，撩到一边的长发沿着肩胛倾泻在胸前，恰好能让人看见曲线优美的下颚和秀挺的鼻梁，蝶翼似的眼睫不时颤动一下，神情专注而且认真。
他当然不会知道对方已经在咖啡馆里守了他好几天了。
狩谷径直朝她走过去，直到他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了女孩面前的阳光，她才按下吉他的琴弦，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眼神无辜得像只软乎乎的兔子。
好像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狩谷没见过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好笑：“怎么，不认得我了？”
“狩谷先生今天穿了便装。”女孩终于反应过来，慢吞吞地露出一个笑容，“很帅气。”
她的直白让狩谷措不及防地愣了一下。狩谷掩饰尴尬似的咳了一声，问道：“你怎么坐在这里？”
“来工作。”青衣说，“老板说的。只要我每天来咖啡馆弹上几首，我在咖啡馆的消费就可以免单。”
狩谷：“……”
营销鬼才。
但这的确有效，咖啡馆里的人明显增多了一些，而且似乎很大一部分都是冲着女孩来的，偶尔会有客人在看报纸和喝咖啡间抬起头，往她的方向看上一眼。而处在关注焦点的人泰然自若，仿佛没看见周围的人似的，心理素质好得过分。
狩谷道：“向老板申请休息一下，今天的咖啡钱我请了。”
青衣回头看了文森特老板一眼，见后者正一边煮咖啡一边微笑着向她颔首之后，才放下吉他从凳子上蹦下来。
她落地的时候故意用左脚绊了一下椅子，身体顺着惯性连带着凳子一起前倾，半条腿却卡在了椅子底下，制造出一副蹦得太着急导致即将摔倒的样子，惊慌失措地朝着狩谷的方向倒了下去。
狩谷一个箭步跨过来，顺势将往地上摔的少女捞进了怀里。半人高的凳子被带得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伴随之的还有吉他琴弦发出的铮铮噪响，洗衣服的香气裹挟着另一种难以言说的清香扑面而来，女孩在他耳畔轻轻闷哼了一声，似乎是被撞得不轻。
温香软玉在怀，狩谷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时有点懵。
女孩的腰很细，一只手就搂住了。身躯是软的，纤弱得像株不堪一击的豆苗，好像他的力气再稍微大点，她就会轻易被捏碎了。
可怜狩谷虽然人长得还算帅，却因为总是黑着一张脸从来没收到过表白，警校里又总是男性居多，母胎单身至今，从来没有和异性有过这样的零距离肢体接触，硬生生地僵直着身子站了两三秒，大脑也没有从当机中恢复过来告诉他应该如何应对。
而实际上，这种暧昧的姿势和偶像剧才有的氛围里，另一位当事人却在克制着极大的冲动，才没有让满脑子的“草”脱口而出。
在外人看来他们是抱在了一起，只有青衣知道她被狩谷接住的时候好似撞在了一块钢板上，一点没有比摔在地上更好受一点；狩谷的左手臂更是恰好卡在她的腋下，痛得几乎让她怀疑自己骨折。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居然一直抱着不放手，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痛死了！快点松手啊！
店里的客人都被这不小的声响引得朝吧台看来，两个人维持这个尴尬的姿势僵持了一会儿，终于不约而同地松开了手。狩谷收了收那只仍残留着少女腰肢触感和余温的手，表情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只是皱紧了眉：“没事吧？”
“有事。”青衣揉着手臂龇牙咧嘴地抽了口冷气，低垂着长长的睫羽，很是委屈的样子，“这下好了，你不仅得请我一杯咖啡，还得再请我一碟三明治才行。”
“……”狩谷无奈道，“你们那里，是不是管这种行为叫碰瓷？”
青衣睁大眼睛：“这叫理赔。”
说话间，她悄悄地瞄了一眼周围的人。大多数人已经从围观状态中抽离出来，有的继续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有的则转过头与同伴小声地议论了些什么。
这个效果令她很满意，除了被撞的部位还在隐隐作痛之外。
这一出闹剧平息后，两个人终于能够面对面地坐下来。老板很快给他们端来了一杯什么都没加的黑咖啡和冒着奶泡的卡布奇诺，青衣瞥了那杯近乎纯黑色的咖啡一眼，随后便紧盯着卡布奇诺的咖啡杯面上那由牛奶和咖啡巧妙融合成树叶形状的咖啡拉花，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狩谷本以为她是不舍得破坏这么漂亮的拉花，没想到对方忽然拿起了勺子，直接将杯面的咖啡拉花搅了个粉碎。
咖啡面上那片纹理精致的白色树叶很快与咖啡融为了一体，她搅动着稀碎得不成形状的奶油喝了口咖啡，明知故问道：“狩谷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关于如月。”
青衣搅拌的动作装模作样地停了一下。她抬起眼看着面色沉凝的警卫长，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眨眨眼，很快又同平常一样笑了起来，问道：“说起来，我也有事想要对狩谷先生说。”
她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狩谷看着她一只手撑在桌上，俯下身靠近了他。少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恰好能让他感觉到若有若无的吐息，带着一点痒丝丝的温热：“我听说，狩谷先生最喜欢喝红酒啊？”
实际上青衣与他还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但远远看去，很像是情人间的交颈厮磨。狩谷开口道：“你怎么知……”
他的话戛然而止，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无形中变相地承认了对方的话。大概是略带暧昧的气氛让他头脑一时发热，竟然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而得了逞的人已经回到了椅子上，却坐得一点也不正经，上半身前探，几乎是半趴在桌子上。她一手捏着勺子，一只手撑着半歪的脑袋，俏皮地眨了一下右眼，像只顽皮的狐狸。“放心好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狩谷：“……”
有了这样一个把柄，他知道自己在这场谈判里必然已经落于下风了。狩谷叹了口气，身体向前倾了倾，在拉近两人距离之余，用只有他们才能听见的音量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来到这里另有目的。我可以帮你去查你想知道的事，也可以告诉你有关如月的情报。但不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恢复他的记忆。”
青衣挑挑眉，说道：“但我并不是专业的指导员，狩谷先生怎么能肯定我可以帮助他恢复记忆？”
“你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能让我看到希望的。”狩谷说，“我别无他法。”
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似乎是在变相地暗示着什么。青衣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笑道：“除了相信你，我好像也没有选择。我还是更希望你是个好人。”
“或许算不上好人。”狩谷说道。
那只小巧的杯子里装的咖啡并不多，很快就被青衣喝完了。她却没急着走，而是拆开了老板给的白砂糖包和小罐牛奶往另一个保温杯里倒。她用勺子将保温杯里的液体搅拌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道：“没关系，还能给我带早餐就可以。”
他们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
然后青衣看见，这个长了张冰块脸的警卫长竟然笑了。
……虽说由于微笑的幅度实在太小，在那张既黑又向来严肃的脸上勉强挤出这样的笑容，看起来比不笑的时候更加诡异了。
“还真是符合你的风格。”狩谷说。
青衣：“过奖。”
狩谷：“……并没有在夸你。”
青衣：“是吗？”
她将保温瓶里的液体倒了半杯进空了的咖啡杯里，低头嗅了嗅，微微一皱眉，抬起头看着狩谷道：“狩谷先生喝咖啡吗？帮我试试甜不甜？”
狩谷：“……”
这杯子，她刚才好像才喝过吧？
女孩的目光却十分真挚，眨着眼十分期待地看着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狩谷叹了口气，说道：“不喝。”
于是对方遗憾地叹了口气，自己低下头喝了一口。狩谷看了那只疑似出自饭堂的保温瓶一眼，问道：“是给如月的？”
青衣说道：“是啊。”
狩谷挑了挑眉：“青小姐对如月，倒是挺主动的。”
青衣被这一句话呛得一懵，刚喝进去的一口咖啡顺势滑入呼吸管，咳了个惊天动地。
这是什么狗血爱情电视剧里的破台词？！
狩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把肺咳成了麻花，说道：“这也是我今天想说的关于如月的事。虽然我希望你能顺利恢复他的记忆，但指导员和指导对象，最好还是不要太亲密。这是我的建议。”
“亲密？”青衣好不容易回过一口气，“我和他？”
她的脑海中忽地闪过晴人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清澈又忧郁的，隔着一层玻璃，显得愈发迷惘和茫然。
她的心头莫名其妙地跳了一下。
“狩谷先生，你想的未免也太多了。”那一瞬突如其来的心跳加速并没有让她放在心上，青衣摇了摇头，“不过，谢谢你的提醒。”
“希望是我多虑了。”狩谷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表，随即说道，“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合作的事情，下次有空的时候我会约你详谈。”
青衣应了一声。
“对了。”狩谷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忽然问道，“那只小黑猫有人领养了吗？”
狩谷摇摇头。
“这样啊。”她说，“那不如，就让我养养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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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天气渐渐温和，夜晚却依旧寒意袭人，窗外只听得见沙沙的海浪声，听不见夏虫窸窸窣窣的鸣叫，多少安静得有些寂寥。晴人焦躁地扔掉笔，将纸上各种奇怪符号和图案涂得干干净净，看着空无一物的纸面，突然想起这本素描本是少女寄来的慰问品。
然后很顺理成章的，他想起女孩清秀的脸，浅色的眼睛，干净纯粹的笑意，还有……她偶尔才会无意识地流露出来的，没有温度和情绪的眼神。
“要是看见我的心里空无一物，你岂不是会很失望？”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胸口的某个地方躁动难抑，让他如坐针毡。
白瓷的花瓶里早已插上了那支玛格丽特，娇艳的白色花朵和黄色花心看上去像一张画着大大笑容的脸，在窗外浓稠的夜色中显得安静又落寞。
短信提示音忽然响起，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晴人像是难以置信一般愣了一下，随即动作有些慌乱地伸出手，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我给你买了咖啡。饭堂的咖啡味道挺不错的，我加了点牛奶和砂糖，你肯定会喜欢。】
晴人忍不住想象她品尝咖啡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往里面倒着牛奶和砂糖，用勺子舀了一点，像猫喝水一样轻轻舔一舔，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虽然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
然而凭借着这样的想象，晴人还是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想起机构带着强烈酸味的咖啡，有些期待她尝过的味道。
心情忽然有了转好的迹象，全然忘了上一秒自己还在焦躁不安。
【谢谢。想到不久后有咖啡喝，感觉心情变好了呢。】他回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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