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冰【03】

转眼之间，大半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五月的足迹刚刚来到，海风已经显而易见地温柔起来，岛上的气候越发湿润了。

青衣难得有一日睡醒时没超过十二点，正坐在书桌前画画。铅笔随意扔在纸面上，潦草的笔迹被无数次擦去，摆在桌面的草稿纸上线条凌乱，依稀能看出那是双眼睛。

那是晴人的眼睛。

可惜她依然画不好这双眼睛，于是盯着纸上一片凌乱痕迹，抬手用橡皮擦擦掉了，又随手切换了MP3里的歌。

从前她的绘画本里有很多东西，可能是花草树木，可能是高楼建筑，也可能是某个胡乱杜撰出来的人物。但自从来了这座岛，她的绘画本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对象：如月晴人。

好像某种类似于较劲的固执念头，越是无法画出一张完整完美的画，就越是想要一次又一次地挑战自己。

在某些方面，她的强迫症可谓是十年如一日的严重。

心情略带不爽地合上绘画本以后，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通讯录里寥寥无几的几个人名，手指在“狩谷”的名字上停顿了一下。

没有按下去。

狩谷对她的示好意图很明显。青衣不会看不出来，他告诉她消除记忆的事情，就是在向她表明自己不会是她的敌人。所以这条大鱼，她非钓不可。

鱼已经咬钩，是时候该收杆了。

当然，最好是等它消除戒心，自己心甘情愿地来找她。

一个月来，她利用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人脉关系”——也就是去警卫室喂猫的时候认识的那些警员们，明里暗里问了不少关于这座岛的零散信息。有用的诸如岛上的人譬如咖啡馆的老板文森特、公园的辛蒂等人的个人信息和喜好，无用的诸如各种人体实验之类的恐怖传说，她都一一记录了下来。

这些信息里也不乏狩谷的部分，譬如这个八尺男儿竟然是个猫控，从前在家乡的时候也是一名准铲屎官，警卫室的小黑猫无人领养，也一直是由他在照顾。据说他给小黑猫剪指甲的时候，表情细腻温柔得简直和平时判若两人，活脱脱一个书里的邻家大哥哥。

画面感太美，青衣匮乏的想象力只能以关公绣花来进行比拟，成功让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除此之外，就是关于他的其余爱好和行程。狩谷此人神出鬼没，要想在会见以外的时间找到他很难，不过在早上十点的时候，他有一定的概率会去咖啡馆买一杯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早上，早上，又是早上。又要早起！

也许她真的应该调整一下自己的生物钟了。不然每天大早上的总是要用闹钟把自己敲醒，她迟早会在这座岛上疯掉。

青衣放下手机瞥了一眼桌上的电子钟，才发现饭点早就过了。她带着MP3离开宿舍，不知怎么的突发奇想想要去食堂，便顺着食堂的方向走。

室外的阳光不那么强烈，海风温柔得像母亲亲手织的丝巾，轻盈地拂过她的脸，明明是暖融融的日子里，却让人感觉到一阵无端的寒意。

她忽然想起了狩谷的话。

所以那些指导员是因为任务失败了，还是因为知道得太多，才被消除了记忆？

如果她离开这里，她也会这样吗？

青衣略带烦躁地啧了一声，头一回对自己来到这座岛上的目标产生了怀疑。

“我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还是被人坑了想骗我来个瓮中捉鳖？”她纳闷地想。

一边想着，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又响了起来。对她先前发的【晴人以前的指导员换得很频繁吗？】的短信，晴人已经做出了回复。

【频不频繁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大概有六七个人左右吧？】

青衣问：【这么多人，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吗？】

【这个，我大概有一半责任吧……不，也许是八成？】晴人似乎有些愧疚，【经常在会见途中我就开始嫌麻烦了。】

按照警卫和晴人的描述，这些指导员都是很专业的人员，能找到这些人员的“委托人”肯定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但是既然如此，这桩差事本不应该轮到她的头上。

仔细想来，青衣会来到这座岛，深究起来也有很多漏洞。这份工作是舅舅介绍给她的，而她接受的原因是因为舅舅说她在这里能够查到她想要的东西。但那时她舅舅人在国外，并没有直接和她见面，只是通过社交平台上的文字交流来和她沟通，就算有人冒充也是极有可能的。而且她来到这座岛的时间仓促得不正常，现在想想，简直就像是生怕夜长梦多一般。

倘若真的是有人要请君入瓮，那么会是谁布了这张网，想要她入局？

饭点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偌大的食堂空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人还在享用午餐。和宿舍的风格一样，食堂同样贯彻着简洁和干净的原则，地板是简易的黑白色方块转，桌椅和潲水桶都是木质的，建筑和设施都给人一种上世纪的古老感觉，但却打扫得光亮整洁。食堂大妈亚里沙热情洋溢地对她挥着手，用一口带着俄国口音的日文说道：“欢迎光临！”

这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待人十分热情，总是穿着淡蓝色的围裙，头发梳得光光的，露出一张丰满的脸。从外表上看，似乎是个温和又普通的人，但实际上青衣从别的警卫那里打听到的消息里，她曾经是个国际卧底。

这座岛还真能称得上是藏龙卧虎。

青衣要了份咖喱牛肉，看了眼食堂窗口边上的“每日供应”菜单，问道：“今天有红茶吗？”

“是的，食堂的咖啡和红茶会交替供应，明天就是咖啡了。”亚里沙向她眨了眨眼，“都是文森特先生赞助的哟！”

青衣微微扬眉，没有去买红茶，转身端着餐盘找了个位子坐下来，一边吃一边继续给晴人发短信。【在我之前来的指导员，都怎么跟你聊天的？】

【都没怎么聊过天，】晴人的回复在她的意料之中，【对方说的内容我也不太记得住。】

其实提到之前的指导员也不是头一回了，青衣隐约可以猜出以前的指导员到底是怎么和他进行交流的。有了前几任的衬托，她不免有些得意，【果然还是跟我比较聊得来，是吧？】

【……或许是吧？】

“吃饭的时候玩手机可不是个好习惯哦。”

青衣习惯了几乎每时每刻都戴着耳机，因而别人的说话声传入耳中的瞬间并不太真切，过了半晌，她才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一位穿着工作服的女子端着餐盘在她对面若无其事地坐下来，戴着副黑框眼镜，眉眼温婉，半长的头发挽成一个小髻，看上去文质彬彬且很有亲和力，此时正俏皮地向她眨着眼睛。

“你好。”她笑眯眯地望着青衣，“你是新来的指导员吧？”

“……也不算新来了，在这里住了快一个月了。”青衣说。

“哈哈，是吗？抱歉啊，我与外界隔绝的时间有点长。”女子咬了一口玉子烧，“你好，我叫千代子，是这个岛的图书管理员。听说你叫青衣？可以叫你小衣吗？”

“当然。”青衣说，“这个岛上还有图书馆？地图里面没有啊。”

不过这一眼，倒是让她发现经常不看的地图上出现了一个新的地方——小岛的西北方，“农场”二字跃然于屏幕之上。

千代子耸耸肩：“那只是因为你的权限暂时还不够啦。等时间长了，说不定你就有了权限，地图上自然就会解锁这些地点了。”

这样的言辞很容易就让人注意到了“权限”这样奇怪的字眼。连一个农场、一个图书馆都有权限，说明这个小岛的管理非常严格，严禁来岛上生活的时间不够长的人到处乱逛。联系她之前的猜测，这么做恐怕也是为了掩盖某些不希望外人知道的东西。

比如说，禁地。

她抬起头来，露出一个乖乖女式的微笑：“我还能见到姐姐吗？”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千代子的时候她莫名地有种“她可能知道些什么”的感觉，就像游戏里遇见了一个NPC，她能明显地感觉出这个NPC是重要的任务发布人而不是什么街边的路人一样。

“这个恐怕要碰运气哦，我其实很少会到饭堂来，都是同事带饭给我。”千代子笑了笑，“一个人宅惯了，喜欢呆在图书馆里看书，一看就是一天。要是你以后能来图书馆的话，就能天天见我啦。”

她还想问些什么，手机短信的叮咚提示音却在这时又响了起来。青衣谨慎地看了一眼千代子，发现她认真地吃着餐盘里的食物完全没有注意这边以后，才装作习惯地拿起了手机。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越来越不希望别人看见自己和如月晴人的短信交流内容，就像潜意识中有某种东西提醒她在外人面前指导员不能和指导对象靠得太近似的。

【因为你跟其他人不一样。】面对这个问题，晴人似乎十分正经，【为什么会这样，我也解释不清楚。会见的时候详细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