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欲收山雨满楼来

这之后的日子实在是过得畅快，小燕子没有太多女孩子的扭捏，两个人的相处和之前差不多，只除了更黏着永琪了一些。

他在厨房里做个饭，小燕子就非要去旁边打下手，技术性的活做不来，摘个菜的功力倒是有，如果之后不需要永琪去把周围的菜叶再里里外外打扫一遍，那就更好了。

他去河边钓个鱼，小燕子也装模作样的拿了根鱼竿，半下午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没一会她就靠在永琪肩上睡熟了，醒来又看着永琪满筐的鱼不服气，鞋袜一脱就要去水里抓鱼，永琪拦不住她，只好看着她在河边笑嘻嘻的挑着清凉的水，还得防着这丫头趁他不备泼他一身。

他去山上采个药，小燕子兴冲冲的背上药篓也要去，开始的时候精力旺盛跑的飞快，还不忘回头嘲笑他，瞧见任何的花花草草都好奇的不行，问东问西的这个也要摸一下那个也要碰一下。永琪无奈的低头挑着药草，一抬头就看见小燕子正低头嗅一朵花的香气，心下一动便摘了朵花插在她发髻上，然后装作无事发生的走开，再回头笑道“谁家燕喜草上花，我家的燕子呀，真好看！”

只不过，这样的日子好是好，让人常常有种居于桃源中山中无岁月的缥缈感，可也有苦恼，就是永琪基本上找不到任何的机会再回宫一趟。一天两天的倒还无所谓，时间长了，宫里宫外的人都再也坐不住，鸽子一只只的前赴后继的往山里飞，惹得小燕子有一次奇道“你说，我莫不是凤凰托生，怎么这么多鸟都要来寻我呢？”

永琪面上笑着不说话，心里却慌的不行，夜里趁小燕子睡熟才敢借着月光去看那一封封信。再趁着月色思忖着回信，有时一番折腾下来，已经能瞥见山顶的曦光。

直到尔泰的到来。

他到的时候正是山间的四月，迟开的桃花和正当季的梨花一起点缀着姹紫嫣红的群山，永琪步步生风，剑光凌厉正挑落片片桃花，落英缤纷间小燕子挥着鞭子跃跃欲试，一白一粉，倒真与这山间美景相和相成。

他鬼使神差的未出声，却在下一秒眼前闪过一道银光，鞭子一带狼狈的摔下马去，吃痛的揉着膝盖，没好气的看向面前活色生香的两人。

“你们两个在这玩鸳鸯剑，误伤我干什么？”

小燕子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啊尔泰，我刚刚就看到一道人影，想起来筠亭教我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就想试一试”又突然意识过来什么，兴冲冲的挽着永琪的胳膊，“我成功了是不是？我真的成功了！”

永琪含笑的拉住恨不得蹦起来的小燕子，“是是是，咱们的小燕子女侠多聪明啊，一教就会”又看了看尔泰的脸色，指了指那边的兔子，“你今天还没喂你的小白呢，赶紧去吧”

小燕子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去了那边，乐呵呵的开始了新一轮的喂兔大作战，尔泰仍然绷着脸，锤了他一拳，“你真是见色忘友，宫里要闹翻了天，你还在这谈情说爱”

永琪的目光依然追随着小燕子的身影，气得尔泰在他眼前晃了好几下，揶揄道“唉，你这大龄处男开花，也不能这么的不可自拔吧？”

永琪面色一红，连忙收了视线，啪一下的打掉他的手，“别瞎说，我们两清清白白的很！”瞧见尔泰依旧满脸不信的憋着笑，又瞪他一眼，

“你来就是看我的幸福生活的？我以为最先沉不住气的是尔康呢，没想到，倒是你先来寻我”

尔泰一听更来劲，“我哥？呵，我哥啊，现在和你差不多，都忙着金屋藏娇你侬我侬呢，顾不上管这些七七八八的”

永琪从屋里取了茶来邀他坐在树下，茶水氤氲的白雾看不出他的表情，“难不成，他也射了只燕子？”

“哪啊！他是采了朵紫薇花！我也不太了解，好像是这姑娘去官府报官丢了东西，当街拦了京兆尹的马车，然后我哥英雄救美，现如今已经是情根深种，估计最近就要和家里摊牌吧”

“摊牌？算算日子老佛爷不就快回来了吗，那他和晴儿的指婚只怕也就是这会子的事了，这牌怎么摊得？”

尔泰瞥他一眼，阴阳怪气道“哟，您还记得太后，还知道有婚约，还知道没戏啊？太后端午节前肯定回京，第一个念叨的就得是你的婚事。我哥到底是个臣子家的，你作为皇子，还真能娶小燕子不成？”顿了顿似乎下了决心，“这姑娘我看起来是个单纯的，平白无故的，不要太耽搁她。你们这进行到哪一步我不知道，可是你要真想娶她，至少也要先娶了西林格格，才能说纳妾的事情不是？”

永琪握着茶杯的手青筋暴起，目光又去寻小燕子追着兔子跑的灵动身影，“谁说我要纳妾，这辈子我只会娶小燕子一个人，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抬她进我的景阳宫。什么西林格格，这个那个的，都和我没关系”

尔泰啧啧两声，“你和我哥才该是亲兄弟吧，这话说的，一样的好听！可据我所知，鄂家那边都急疯了”

他点点头，笑着挑了挑眉，“我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鄂家找女儿快要找疯了。说起来这还是萧剑告诉他的。

自那次木兰围场两个人因为“熊”而结缘成了“生死之交”，偶尔回宫的时候路过鄂府，总要与萧剑把酒言欢一场。萧剑惊喜于永琪身上的才气与抱负，永琪敬佩萧剑这份洒脱与不羁；萧声幽咽中他絮絮叨叨的说现在的境况，皇上下了旨意要鄂弼下月初动身去四川赴任，妹妹偏偏又寻不到踪迹，醉醺醺的拍着永琪的肩膀，“说实话，你要是当我妹夫，我还挺满意的。可是你们皇家，太没有心的，我不舍得妹妹去跳那个火坑。你说，你能保证这辈子只爱我妹妹一个人吗？”

他转着酒杯，干洌的清酒不知为何倒映出小燕子的影子，她正笑着在树上探出头来，挥了挥手，“筠亭，我们中午烤鸟蛋吃怎么样！”

闭上眼，也一幕幕都是她。初见的惊艳，再见的惊喜，以及木兰围场的惊心，这些日子相处的惊情，都让他如痴如醉。晃了晃脑袋，给萧剑又斟满了酒道“我，这辈子都不会爱上她。萧剑，我对她无意，也无心伤害她束缚她一辈子。相比于姻亲，我更想和你做朋友。令妹通透，江湖悠远，自会遇到更好的人。永琪不才，合适之时，会主动向太后表明心意，废除婚约。”

萧剑手中的酒杯轻晃，惊喜的抬头看他，仰头连饮三大杯，辛辣的酒直达肝肠，他有些哽咽道“第一杯，敬我妹妹的自由，第二杯，敬你的大气，第三杯，敬我们的友谊”又抱拳道“鄂辞不才，愿为五阿哥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勾了勾唇，也回敬了三杯，握住他的手道“此话有错，我爱新觉罗·永琪，要的是朋友，而不是幕僚。”瞧见他眼里的震惊，又笑到“作为朋友，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一定会找到她并护她周全的”

那时候他答应的雄心壮志，却也没想到，这个姑娘真的难找的很。北京城被他明里暗里的翻了个圈，也没找到一丁点儿的影子，以至于到最后永琪甚至开始想，小燕子要是有这姑娘的能力，估计当细作也不至于被他发现的这么早。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一连多日不回宫，终于引起了宫里人的注意。

先是颖嫔封妃，乾隆特指了永琪来做这个司礼官。然而那日封妃典礼永琪才出现，嘉妃就笑道“还是颖嫔妹妹有面子不是，五阿哥日日不见人影，今日来得倒是早。”

又是老佛爷回宫庆典，乾隆在坤宁宫家宴时才提了一嘴，永璇就已经开了口，“这事五哥应该办的最好，老佛爷见了五哥保准的喜笑颜开”惹得乾隆回了神，问了一句，许久没见他，这孩子又去哪了？

一众人颤颤巍巍摇头，皇后眼神微闪，瞥了嘉妃和令妃一眼笑道“皇上您忘了，鄂大人启程赴川，五阿哥孝顺，听说护送出城去了。”

皇上点点头，嘱咐道“西林格格这次跟着又去了四川，希望那边的风土养人，病早些好。转眼快一年过去了，他可不小了。不然的话，我瞧着观保家的女儿也不错”

好在乾隆忙，转头便忘了这件事，然而皇后和嘉妃却记得清清楚楚。

皇后直接去了延禧宫，看着令妃悠哉悠哉的卧在榻上吃蜜瓜，冷哼道“一连生了两个女儿，你敢保证你这一胎是个阿哥？永琪究竟去哪了你趁早赶紧说，不然出点什么事，本宫可保不住他”

令妃笑的眉眼弯弯，摇摇头道自己真不知道。

而在永和宫的嘉妃也气得不行，三个儿子跪了一溜在她面前不敢说话，好半天还是永珹先开口“额娘何必如此生气，他不在我们面前晃悠，不是眼不见心不烦吗？”

嘉妃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他是傻子吗天天在宫外晃？肯定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西林格格生病？我看就是他自己捣的鬼，看不上人家的家世还要把责任推过去。等老佛爷回来，只怕会指一个更出色的福晋给他，西林家还得感恩戴德的为他所用。我自认比愉妃那个榆木疙瘩聪明多了，怎么生得你们一个个这么呆！”

三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谁也不敢接话，嘉妃长叹一口气，“自木兰秋狩后他就开始奇怪，老四，你带着人，好好地去看一看。”又冷哼一声“既然他不喜欢在宫里待着，那就让他这辈子都别进宫了！”

四阿哥惊喜的抬头，阴测测的道了句好。

自尔泰走后，永琪收到的信鸽更多了些。又害怕小燕子发现，只能硬着头皮编那些蹩脚的谎言找一点隐私的时间，一次两次她会笑眯眯的点头，三次四次她探究的想要知道，五次六次她气愤的甩袖子走人，这第七次，她直接拦住了门。

“小燕子”永琪无奈的看着伸展双臂拦着门的她，才开口便被小燕子瞪了回去，“你要不就换个借口。让我猜猜，你这次是要上山去采药？那小屋的药都快堆成山了，还采什么采！还是，你要去外边买东西啊？我小燕子不挑吃也不挑穿，现在过得就挺好不用你每天忙东忙西的！又或者，你今天又和尔康尔泰约好了要出去打猎？那正好，你带上我，反正现在天暖和我伤早好了！”

永琪被怼的哑口无言，支支吾吾的半天也再想不出下一个理由，眼看着日头西斜，小燕子盯着他的眼睛不说话，圆瞪的大眼慢慢的变红，她终于叹了口气道“编不出来是不是？是因为你要去见什么西林格格什么索绰罗格格是不是？我就说嘛，你这么好的人，多少公主格格抢着要呢！怎么会看上我这么一只讨人厌的只知道闯祸，每天叽叽喳喳的小燕子！”

“我没有！小燕子，我没有！”

“没有吗？那你那些信鸽是什么？不都说鸿雁传书吗？你用飞鸽也不怕人家姑娘笑话你吗？”她说到这时已经有点哽咽，跑回屋子蹭蹭的拿出一页红纸，上边的笔力苍劲，正是永琪惯用的柳体。滴答滴答的泪水打湿信笺，风吹的纸张呼呼作响，她红着眼眶哽咽道“你能和我解释一下，这上面的西林格格和索绰罗格格是谁吗？这个和你有婚约的西林格格是谁，总不会是我吧？你白天哄着我，晚上和人家卿卿我我的你不累吗？”

她说到最后时已经有些颤抖，永琪抿着嘴唇震惊的看向她手里那页纸，恍然间突然记起她的身份，半晌道“小燕子，那你又是谁呢？”

你是如何发现我夜夜月色下飞鸽传书，又是如何得到了这张红笺，又是如何识得这其上的满文，又还知道些什么？

“我，我是小燕子啊”她被他问得一愣，反应过来又觉得永琪不信她觉得受到了侮辱，气愤道“你救的我，你问我是谁？你就这么不信我？”

他摇摇头，“我曾经信了”

我曾经说服自己相信了，相信你真的爱上了我，相信你真的放下了原先的身份，相信你真的如你所说是个孤女不通诗书，不识巧字，可是今天你认识我的鸽子，拿了我的信笺；今天你连满文都认得，还熟练的念出她们拗口的姓氏；今天你偏偏百般阻挠我去破四阿哥的局。我又该拿什么相信你呢？

即使觉得自己被欺骗，他也不忍心再看小燕子通红的双眼，颤抖的肩膀，只是默然的离开，扯了扯嘴角道“可是你不信我”

他低着头紧攥着拳头与小燕子擦肩而过，心里默念着要冷静，下一秒却后脑勺刺痛，石头子砰得落地，转身震惊的看向小燕子。

她似乎也没想到自己打的这么准，心里又实在是气，一跺脚抱着胳膊道“活该，谁让你三心二意，说什么天仙佳人、王公贵女都比不上我，娶你的西林东林格格去吧！我们两之间，到此结束！不，我们两个之间什么都没有，明明就是你先招惹的我！你现在把你的那套甜言蜜语该用到谁身上就用到谁身上去吧”

后脑勺还疼的发麻，听见这话更是生气，气她得理不饶人，气她这么轻易的就说出这种话，气她就这么否定了两个人这一段时光的过往，否定了自己的感情，更气自己连一句解释都说不出口。耳边传来阵阵马蹄声，永琪才回过了神。侧目看向飞扬起的尘土与落花，握了握身侧的剑。

既然她自始至终都没忘记自己的身份，要忠于四阿哥。那自己就成全她做一个合格的细作。

他深呼一口气，努力憋回了眼泪，故作一幅强硬的姿态道“呵，是我先招惹你的，你这么一个蛮不讲理、没有原则、没有感觉、没有思想的女人，算我白白认识你了”说完，强忍着回头的冲动大步消失在了丛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