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的很快。
腊月的大雪飘扬而落，银装素裹的群山簇拥着冰冻的溪流，小燕子拥着火炉，看永琪尔康尔泰三人雪夜畅饮，篝火照人心意暖，尔泰一手转着烤架，一手端着酒杯，笑盈盈的要去敬永琪；永琪折了根树枝在空中刷刷几笔，雪花片片落在肩上，随着他的转身像蝴蝶般飞旋，接过酒一饮而尽，畅快的说着心中的沟壑；尔康端坐在石凳上看着两人眉飞色舞，笑语盈盈的赋诗一首。燕山雪花大如席，小燕子放下啃的精光的羊腿伸出手去接，看点点化开在手心成了一抔水，抬头刚好能对上永琪含笑的目光。
他低头点点她的额头，用帕子把最边的油光擦的干干净净。尔泰回头要看她的笑话，气得小燕子顺手团了个雪球扔过去，一不小心砸到正烤火的尔康，他无奈的摇摇头，大喊一声“燕子，你扔错人了！”
“哪里错了，你是他哥，你们就是一伙的，筠亭你快来帮我！”
永琪笑着点点头，也加入了这场四个人的大混战。
正月的河水冰封千里，好利索的小燕子穿着一身红兴冲冲的要往河里跑，永琪担惊受怕的跟在身后喊着让她慢点。一个在河上欢快的跑着，一个在岸上慢悠悠的跟着，一不留神被小燕子伸手拉了过去，两个人在河上转了个圈，她笑眯眯的拍手“你不是冰滑的很好嘛”
他转身骄傲的挑眉一笑“想溜冰啊？我教你更厉害的”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长臂揽过她的腰，如翩翩燕子般灵活的掠过冰面，惊呼漾在风声里，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两道身影在阳光下肆意的转着圈，他低眉含笑“这个呀，叫做‘双飞燕’”。
二月的春风裁剪细枝，她撑着脑袋伏在案上握着毛笔出神，墨汁在脸上画了好几个圈还不自知，只苦恼的揉碎一个又一个纸团，眼瞧着天色渐晚，肚子咕咕叫了声，灵机一动，自己白吃白喝了那么多天，不如给他下碗面！
兴冲冲的跑到厨房，嘿，还真是个爱干净的人，锅碗瓢盆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她整个人探入缸中，舀了一大勺清水，笑眯眯的看着水咕嘟咕嘟的煮开氤氲了眉眼，又胡乱的抓起面条放进去溅起汁水烫的人嗷嗷叫，一边忍着疼一边磕了一个自己还算满意的荷包蛋。还觉得不够，又去永琪宝贝到不行的药篓里翻了个顶朝天，找出一块大补的人参激动的扔了进去，搓着手期待不已。
永琪紧赶慢赶从宫里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群山脚下的屋子冒着黑烟，眯着眼睛确定了方向就飞奔了过去，小燕子正睁着一只眼，在搅锅里的那堆说不上是什么的东西，一只胳膊伸得直直的握着长柄，整个人一种随时要跑的阵仗。
永琪快得在门口差点刹不住车，大喊着“小燕子”把她拉到了身后，着急忙慌的去灭火，在浓烟滚滚中咳嗽了好几声，一脸无奈的看着脸黑一块白一块的小燕子。
“呜呜呜，筠亭你可回来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成这样了”小燕子聪明的紧，瞧见自己闯了这么大祸，赶在永琪开口之前先装可怜，小腰一搂永琪哪里还顾得生气，只心疼道“你呀，是我平时照顾你不好吗？你动什么火呢！”
小燕子蹭的从他怀里跑出来“我听尔泰说，你今天生辰。你经常一上山就好久去采药材，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就想给你好好过个生日。本来想给你写封信，结果字也写不好，又想着给你煮碗面，再放块人参补一补，谁知道，就成了这幅样子”
永琪一时感动的说不出话来，又因为她那句上山采药而羞愧。这段时间以来，每隔一度时间就得回宫看看，总是借着采药的幌子，谁知道这丫头真当了真，还要给他煮面。红着眼抚了抚她被蒸汽打湿的发丝，“信也不用写，面也不用做。我有眼睛，也有心，你的心意我看的清清楚楚，体会的明明白白。小燕子，谢谢你！”
她被他陡然的一番肺腑之言搞得手足无措，低着头摆手道“你又文绉绉的说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你也天天给我煮面做饭的，我煮碗面给你，不应该吗？”
他笑着摇摇头，“我给你煮面，可不是因为我把你当作我的病人，那你今天为我庆生，仅仅是因为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吗？”
小燕子躲闪着他炽热的眼神，“难，难道不是吗？”
“我有那么闲吗？
救一个人就要衣食住行全都包了，一双眼睛恨不得长在她身上，挂念着她的一举一动，为她的喜怒哀乐牵肠挂肚。夜里不知道要起身几次看看她有没有踢被子，大清早的熬她最喜欢喝的薏米粥，跑到老远求着人家大年初一卖给我一串糖葫芦……
小燕子，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愿意为你做这些事情。那反过来，我可不可以把你对我的关心，对我的挂念，对我这些细碎的让人感动的心意，也理解成，你也喜欢我呢？”
他轻捧着她的脸，低头与她对视，那一双眸子里溢满了她的影子，又盛满了星河，鬼使神差的，她点了点头，又难为情的慌乱的推开他的手，躲进了月光的重重影子里。
永琪也低着头笑，看锅里已经不再沸腾的一团面糊簇拥下的人参，撸起袖子把这一切都收拾干净，转身时刚好与回眸的小燕子对个正着。
她的脸上依旧是黑一块白一块的，瞧见他的目光又迅速的躲开，一个人坐在廊前，察觉到永琪过来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往旁边措了措。
“呦，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养了只猫啊”永琪端着盆水放到她面前，伸手把帕子浸在清水里扰了一盆静波，小燕子却倏然愣住，记忆的碎片再次袭来，这句话，她似乎曾经也听过。
好像也曾经有人，笑话她一脸的墨汁像只小花猫；又好像，有人曾经画过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咪。
下一秒，清凉的帕子在脸颊轻柔的划过，永琪半蹲着神情认真的替她擦着脸，月光下的侧脸俊俏，眉目疏朗，她迷迷糊糊的就问了句话“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这个问题她刚刚想了好久，他是个大夫，是个能出口成章，能弯弓射箭，顶好的人，为什么偏偏会喜欢她呢？
永琪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又补充道“我就是觉得，你看，我字也写不成，面也煮不好，还差点把你厨房烧了，才女和我不搭边，温柔贤惠更是算不上，你为什么还会喜欢我呢？”想想又加了句，“你虽然天天在这山上也碰不到什么姑娘，但也不能稀里糊涂这么草率啊”
永琪避而不答她的问题，只笑着反问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当然有了！你是个大夫，能救好多好多人的命呢，心肠也好。你看这满山的药材你都识得，该怎么配，又有什么功效一样样都说的那么清楚。人脾气也好，不像我。还会功夫，飞上飞下的特别好看。而且，而且，长得也不赖。我上次和你出去，好几个姑娘冲你挤眉弄眼呢！我看啊，想嫁给你的姑娘多得是，就算是有什么人家嫌弃你没钱，可也总有人看得出，你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
一席话听得他心花怒放，明明没有什么华丽的语言也没用什么典故，可就觉得人好像飘起来一般幸福，只除了最后一句，小燕子是怎么误会他没钱的？
“我饿到你了吗？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没钱啊？”
小燕子拨浪鼓似的摇摇头，“当然没饿到。可是你看这屋里除了一些字画就是锅碗瓢盆和药材，哪个值钱啊？”
她一提钱就两眼放光，永琪顺着她的话打量了一下四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她口中的字画是顾恺之真迹，那锅碗瓢盆是唐代的工艺，至于药材，她刚刚扔进锅里的那块人参，都是长白山千年的珍宝了。
许是看出来永琪的脸色有些奇怪，小燕子忙举手“但是你放心，我绝对不嫌弃你这些，在我心里，你就是极好的，比其他人都好的”
他扑哧一笑，牵过她的手“小燕子，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你的原因。什么王公贵女，什么天仙佳人，都比不上你的一点一滴，在我心里，你就是极好的，比其他人都好的。自当初惊鸿一面，此心所系，魂牵梦萦。”
手心温热，眼前人的目光真诚又炽热，春寒料峭的呼出的白雾缭绕着鼻腔，她的目光划过他的如画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停在红润的嘴唇上，鬼使神差的闭上了眼。
心砰砰跳着，脑海里一幕幕全是过年那几日他们一起看的烟花，正月十五的花灯亮堂堂的璀璨着烟火，额头传来阵阵暖意，他们鼻尖相处，额头相贴，两颗砰砰跳的心同频的律动着。
小燕子猛的推开永琪，瞥了他一眼，气冲冲的转身要走。
哼！不开窍！
永琪诶了一声没拉住她，只能看着她蹦蹦跳跳的又往里冲，先是惊叹了一句收拾的好快，又轻车熟路的拿出水和面，转身冲他昂了昂头道“一回生二回熟，我这次啊，一定让你刮目相看”又在他要进门帮忙时举了举拳头，威胁道“你就站在那，只能看，不能帮忙”
永琪叹笑的点点头，倚在门框抱着胳膊看她。
“小燕子，水不用放那么多”
“诶，它还没开呢，你那么着急干什么”
“鸡蛋那样会散的”
“你，”话还没说完，小燕子气呼呼的瞪过来，他连忙做了个封口的动作，双手合十的求小燕子女侠原谅，又看着她满意的转身，自顾自研究着咕咕噜噜的水，又想起应该放点青菜，急匆匆的要去找，一不小心没看到地上的篮筐，晃晃悠悠的就要载下去。
永琪眼疾手快的搂住她 ，才没让她脸朝热水直接亲密接触，后怕道“幸亏有我在不是？”小燕子哪里理他这一套，胳膊用力一撞就要挣开他的怀抱，偏偏这人还越抱越紧，最后笑嘻嘻的在她耳畔道“一个人做有什么意思，我们一起”说完，手从腰间穿过握住她，一下两下的像模像样的切起了菜。
小燕子被他禁锢在怀里根本不敢动，她承认虽然两人平日的肢体接触也不少，但那时候到底是坦坦荡荡的，但今天不一样，现在不一样了呀，她身后的这个男人，是喜欢她，与她两情相悦的人，是以后要与她共度余生的人。怀抱一如往日般温暖，大手包着小手在案上随着砧板声声轻微的摩擦着，一下两下的轻敲在心上。
“你瞧，萝卜呀，应该这么切”
若有若无的气息缭绕着耳畔，她定了定心尽量跟上他的进度，故意扭向一边拿了鸡蛋道“那荷包蛋怎么才能好看呀”
她说这话时恰巧转身看他，发丝拂过面颊还带着迎春花的香气。他感觉身体蓦然一紧，喉结动了动，自动岔开了些许距离。然而小燕子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一会扭到右边问着这个刀该怎么使，一会转到左边问着这个菜叫什么名字，一番折腾之下倒是永琪最先受不住，松开了她自己去搅动已经沸腾的水。
小燕子狡黠一笑，偏着头问他“你这次怎么不手把手教学了？”
永琪无奈的瞥了她一眼，“你呀，我这辈子，真是栽倒你手里了！”
小燕子嘿嘿一笑，立在他旁边继续和那些青菜作战。然后他们一起，看水汽的白雾飘扬而上，化为一抹看不见的云烟；看长长的面条在水里自在的畅游，旋转着舞蹈；看鸡蛋的蛋清团起成了白云，簇拥着金灿灿的蛋黄；看青菜舒展开来，茎叶分明的点缀着黄与白……
烛火照的狭窄的屋子暖洋洋的，永琪一手拿着筷子高高挑起一根面条，转身来接她递过来的碗，下一秒脸颊温热，温暖的唇瓣只轻碰了下便陡然跳开，她的那双眸子红通通的，眨呀眨的溢满了星河。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就这样做了，大概是刚刚的他太过好看美色误人，大概是她突然就很想很想，告诉他，我也很喜欢很喜欢你。
是谁放弃江河湖海，却囿于厨房与爱。
大概是她这个本该四海为家的小燕子吧。
可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原来他眼前的这个男人，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为了她放弃了真正的万里河山。
“小燕子”
“啊？”
“这真是我过得最快乐的一个生辰”
她拿着过年剩下的烟火棒肆意的在院子里跑着，火苗绚烂的像漫天璀璨的繁星点点。远处群山春日万物复苏，白粉色的花迫不及待的要绽放开来……
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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