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她这几天认真喝药的效果，也或许是罗山的手艺真的不错，小燕子食欲恢复的很快，风卷残云的扫荡了差不多一桌子菜，打了个饱嗝儿悠哉的卧在榻子上，捧着杯水喝，一抬头正对上永琪含笑的目光，突然觉得有点窘迫，“你不吃饭，看着我干嘛？”
永琪扑哧一笑，起身准备收拾碗筷，她才发现这一桌子菜原来都到了自己肚子里，还要强撑着面子道“谁让是你伤了我呢！”
永琪还没来得及回应，屋外的马蹄声又起，他连忙披了件外衣出门去看，正是尔泰。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很冷，尔泰冻得哆哆嗦嗦的要往里闯，却被永琪一把拦在门外，奇道“我这大老远来给你送药，你连杯热茶都不让我喝？你们家也太小气了吧”眼神一瞟看见屋里的一重人影，顿时眉开眼笑道“那姑娘醒啦！那我得去看看”说完就佯装要往里闯，果然看见永琪变了脸色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笑的他前仰后合，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揶揄道“不看不看，知道你金屋藏娇呢！”
“哪有！你这一身寒气的，进去再让她病的更重”
尔泰才不听他这些解释，只把他要的灵丹妙药一股脑儿的都扔到他怀里，又靠近到“你问清楚她到底是谁了没？我哥的意思还是觉得她来路不明必有图谋，你得小心”
永琪这才换了一副谨慎的面孔，嗯了一声算是答应，“那宫里最近怎么样”
“阿弥陀佛，您老人家还能想起宫里？”
永琪才不理他的揶揄，只挑眉道“有你和尔康在，我怕什么宫里”尔泰得意的耸了耸肩“那是自然。宫里嘛，说太平也太平，说不太平也不太平。令妃娘娘有孕，皇上又近来十分宠爱颖嫔娘娘，所以嘉妃娘娘也顾不上左呀右呀的，只一心争宠去了。”
“颖嫔娘娘？新进宫的巴特部的那位？”
“你这不在宫里，顺风耳倒是不少！听我阿玛说，没几日也许就要封妃了，皇上的意思是，你作为半个蒙古人，这个礼官得你去当”
永琪负手执立，原本平静的目光因为他这句‘半个蒙古人’而悲怆了几秒，又迅速恢复了正常，平静的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尔泰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一会没动静，自己无聊的上马走了，末了还加了句“万事小心！”
他点了点头，推门走了进去。余光处一道白色的影子掠过，他勾了勾唇，换上了平日见她温和的脸色，假装没看到她慌张的从床脚爬到床头的动作，只坐过来替她掖了掖被角，在她长舒一口气以为蒙混过关时突然道“小燕子，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木兰围场呢？”
小燕子啊了一声愣住，她也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木兰围场啊。可她能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吗？那不很显然是在骗人，眼神一转瞥见那边不少的药材，随口编了句“我，我就是随便转转，没想到就迷路了”
随便转转？皇家围场要真是谁想来就来，那尔康直接别干了！
“那，你家在哪呀？等你病好了，我就把你送回去，当面赔礼道歉”
“不！不用，我，我是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的，去了东家去西家，四海为家，也没人在乎我的死活”
孤儿，第一次见面时质地精良的衣锦，第二次见面时明晃晃金灿灿的配饰，第三次见面时凌厉的九节鞭，哪一件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普通的孤女能拥有的。
“那”
“啊！好疼”眼见着永琪还要问下去，小燕子灵机一动索性装病，果然见永琪一皱眉，紧张的伸手就要看她的伤口，才到半空就被小燕子拦住，才发觉自己是关心则乱，忘记了男女大防，不好意思的收回手背过了身去。小燕子紧张的心砰砰跳着，心想真是好险，明明只是想从他的对话中找到一点自己身份的线索，谁知道一句话没听清还差点被人抓包。这一个谎接着一个谎的编下去，她自己都快不信了。
“你自己看了吗？没事吧？”永琪试探又担忧的话又响起，小燕子赶忙躺下拉起被子严严实实的盖住自己，笑嘻嘻道“好了好了，诶呀，你转过身吧，我哪有那么小气”
“这叫什么小气！本身就是不能随便给别的男人看的！”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太冲，软了语气道“我先去收拾碗筷”。
然而立在院子里，望着盆里清水倒映着的月亮，却又陷入沉思。小燕子啊小燕子，你为什么在每一个我决定要相信你的瞬间，都一定要做出一些让我迷茫的事情呢？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到木兰围场来？又为什么要偷听我们说话？又到底听到了多少呢？
蓦然的疼痛让他回了神，手指瞬间溢出鲜血，没由来的又想起那晚四阿哥府外她甩了他一鞭子的场景。同样的皓月星辰，同样的四目相对，同样的鲜血淋漓，同样的疑云密布……
“你的手没事吧？”小燕子紧张的看着他站在那里随意的包扎着，思来想去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被关心了？那是不是说明她心里也还是有他的？
永琪突然一喜，定了定心问道“没事，我自己收拾一下就行”
“哦”小燕子看着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也觉得他是个老手，大大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瞧着周围的摆设。草屋不大，也许是东西摆放的整齐的原因显得很是宽敞，一共两张榻子，一张靠里比较暖和，一张靠外也更小些。四角的墙上直挂着一张弓，其余便是看起来像药材的东西，除却在最边还有一个小柜子。看起来，这应该是个从医的人家。
屋里的气氛安静的可怕，只有永琪收拾屋子的刷刷声，小燕子没话找话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为什么也会出现在围场呀？”
被反将一军的永琪也一愣，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我是谁你不应该很清楚吗”的反击到了嘴边又咽下，沉默了下“我叫罗筠亭，是这山上的大夫，去围场是给那些阿哥少爷保驾护航的，谁知道，自己到惹了祸，伤了你”
小燕子点点头，好像是信了，笑语盈盈道“哇，那你医术一定好的不得了，那个什么春什么生来着！能把我治好”
永琪一愣，反应过来笑道“妙手回春，起死回生？”
“对！你真聪明，能听懂我的话”又喃喃着，罗筠亭，筠亭“你名字真好听，是天上那个飘来飘去自由自在的云吗？”
他摇摇头，刚想解释就看见她伸出手来，愣了下明白了她的意思，握住她的手掌，一笔一划的写了一个‘筠’字。
指尖微凉，多年读书习武留下的薄茧跳跃的划过她的手掌，就和她的心一样，跳跃不止。最后一道还没写完，小燕子没忍住把手缩了回去，扭过头道“你这个字好难写啊”
他的手还停在半空，温热感还停在指尖，自言自语了一句“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这句诗不错，有你的“筠”，还有我的“燕”！我们还蛮有缘分的是不是！”
缘分！他听见这句又没忍住嘴边的笑意，月光刚好打在他的脸上，衬得他更加的温润如玉，明明忘了所有的小燕子突然就想起一句话“笑如朗月入怀”。
她鬼使神差的说了句“筠亭，你笑起来真好看”
你笑起来真好看
这句话像一束绽放在头顶的烟花般直击他的心房，他又震惊又欣喜的转身看去，正对上小燕子的目光，一如初见时那般澄澈又清亮。
那一刻他心底的惊涛骇浪都复归平静，脑海里只有一句话，管她是谁呢，管她要干什么呢。既然上天安排他们相遇，后边的故事就由他把握着。
是爱还是恨，是遗憾还是圆满，都在他罢了！
四目相对下还是小燕子最先招架不住，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句什么，一时间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慌张的别过脸去，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嚷嚷着“睡了睡了”
永琪叹笑无语，碗筷放好发现她正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看着自己，笑眯眯的一挑眉，坐在榻边就要拉下她的被子，“要睡觉我就把蜡烛吹了，你蒙着被子，到时候我一箭没射出什么事，反倒是你自己把自己闷死了，你说怪我还是不怪我”
“怎么不怪你？你伤的我就要负责到底，我以后过得不好，也都怪你！”
“那我可真是摊上了大事，你也看见了，我就这么间屋子，不然，我以身相许？”
小燕子被他这一番话说的又羞又气，被子直接盖过了眼，双脚倒是不老实的隔着被子踢他，扰得永琪求饶道“好了好了小燕子姑奶奶，伤了你是我的错，但我保证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是要射鹿的，结果你突然冒了出来，一时没收住手，才误伤了你”说完又觉得欠点什么，端起茶杯道“我以茶代酒，向你道歉，敬‘最美的小鹿’”
小燕子也不甘示弱，蹭一下子从被子里冒出头来，顺手拿起桌子上的杯子那我以水代酒，敬‘最糊涂的猎人’”
修养了几天脸色已经红润了不少，此刻在蜡烛的暖光下更显几分温暖，一双眸子明艳的泛着光华，热气腾腾的茶水泛出的水雾挂在长长的睫毛上结成了晶莹剔透的水珠，他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轻轻划过她脸颊上的那一抹印记。
又在小燕子震惊的目光下慌忙解释“刚刚吃饭的印，还有点没擦干净”说完又觉得自己嘴笨，连忙站起来“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转身逃的比围场的兔子还快。
只留下小燕子一个人心砰砰的跳着，转身看向铜镜里的自己，迟疑道，她长得，应该还算好看的吧。
那为什么他不关心眼睛鼻子嘴巴，就关心她脸上有没有脏？
可下一秒，手也不自觉的抚上他刚刚划过的地方，一双眸子染了笑意，看着窗外月光下他长长的影子。
夜色撩人，万籁俱寂，除却一抔月光，山间唯一的声音就是偶尔可以听见的几声轻啼，婉转哀鸣。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混着被子摩擦衣料的声音，她眼睛闭了又睁，还是一点困意都没有。忍了好几分钟终于还是开了口“筠亭，你睡了吗？”
没有回应，似乎他已经睡熟，小燕子重重的叹了口气，打算再酝酿下睡意，就听见一声夹杂着慌张与担忧的声音传来，“没有，你是伤口疼吗？”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那，那你，那你是有点个人问题要解决吗？”
“啊？你是说我要上厕所吗？你们文化人也太文绉绉了吧，不去不去”
“哦，那你就早点睡吧”
沉默，又是沉默。沉默不是今晚的康桥，是她小燕子的无聊。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又挑起话头道“我还是睡不着，你能陪我聊聊天吗？”
永琪愣了下，虽然很想问她，大冬天把人从温暖的被窝里薅起来这样礼貌吗，但还是认命的从榻上爬起来，随意披了件衣服拉了把凳子坐在她面前，打了个哈欠道“三更半夜的，我给你讲鬼故事？”
小燕子眼前一亮，拼命点头，到把永琪整的不知道该说点啥，叹了口气道，“我觉得吧，如果你想快点睡觉呢，我还是给你念千字文比较好”
说完也不等她反应，自顾自的闭目养神，“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小燕子无语的别过脸，虽然她承认，永琪声音很好听，低低的带着点磁性，温和的像一湾泉水，但并不代表，他这不停的念叨不烦人。瞪他一眼却发现这人没反应，就好像在梦里一般继续念着“……孤陋寡闻，愚蒙等诮。 ”
得！还骂她孤陋寡闻。
她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迷迷糊糊的睡去，平稳的呼吸声响起，永琪倏然的睁开了眼睛，借着月光看她的眉眼，少了初见时那份狡黠与明艳，却多了分睡熟的温柔与乖顺。
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春天，也许快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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