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白茫茫的一片雪地，风夹雪呼啸着吹过，呼呼的响着。雪花簌簌的落在躺在雪地上的少女的身上。

皎若缓缓睁眼，猛的惊醒，坐起身来大喘着气，拼命的呼吸着空气，如获重生般。此时雪崩已过，那只大黑鸟也不知飞到哪去，铁锅李大叔和那笙也不知道去哪了，就剩白茫茫的一片雪色，耳边呼啸声而过。

她在雪地里跪了许久，站起身来都觉着双腿被冰得仿佛要断了，喘足气才晃悠悠的站起身，将兜帽压紧至眉间，拍掉身上的积雪。一边用手臂挡住凌冽的风雪，一边呼喊，“铁锅李大叔！那笙！”

在雪里泡久了纵使耐寒如皎若也止不住的打颤，一双手哆哆缩缩的捂着积些暖气，嘴唇干涸，迈着步子没方向的往前走着。

“那笙！铁锅李——”还未说完，少女便被什么东西绊住脚差点摔在雪地里，待她稳住身，想看清雪里埋得东西，忽的内心发颤。然而她摸索着想远离这个人时，猛然踩到一根树枝，将雪散开，碰到了雪下的什么东西，她下意识的低头看去，瞬间爆发出了惊叫。浑身一软，瘫在地上。

“死人！死人！”皎若掌心撑着身子不住的往后退，远远离开，——那里，薄薄的雪层因为她方才踩中树枝而散掉了一些，一张青白僵冷的脸便暴露在了天光下，咀唇微微张开，仿佛对天呐喊。她方才差点被绊倒，便是碰到了硬邦邦的脑门。

满天飞雪，落在她戴的白色兜帽上，积了点雪。可她浑身冷汗直流，牙关发软。尽管一路走来战乱纷争，见过族人被灭的惨景，可再一次见到，还是不由自主的害怕。

如果真是这样……

皎若眼中滑过一抹痛色，那铁锅李大叔和那笙，莫非、莫非也在这下面了？她有些不甘心，鼓足了勇气，支撑起身体站起来蹲在那颗头旁边，然后用手挡下凹凸不平的雪面。雪簌簌而下，雪下一只青紫色的手冒了出来，保持着痛苦的僵冷姿式，指向天空，似乎想奋力挣扎着从雪崩中逃脱，却终究被活生生埋葬。

“……这是、这是孙老二的手！”看到手背上那一道刀疤，认出了熟悉的人，皎若惊叫起来，拼命压制内心的惊惧。

她曾在古籍中看过。比翼鸟百里之外可以察觉外人的到来而惊起，如果朱鸟飞来，那末旅人平安无事；如果是黑鸟飞来，那么便是一场雪葬。

那些积雪被她扑簌簌的拍掉，雪下十几只手露了出来，姿态奇异地扭曲着，触碰着她的指尖，皎若看那些雪地上活活冻死窒息的旅人的手，触目惊心，下意识转过头去不忍看，许久，才细细说道：“虽然刚认识你们，可没有你们，我可能也死在这大雪中了。”

然而，她刚一转头，就看到了答案。

——那雪崩掀起的滔天巨浪依然在她头顶汹涌欲扑！

此时已经来不及惊叫了，她掌间瞬间结印，挥手出现淡蓝色的光芒，灵光扑向雪浪，那一波扑向她的雪浪瞬间被化解散开。宛如万匹骏马从山巅奔腾而下，其中一匹追上她要踩死她的怒马、在一瞬间被莫名的力量抵住往两边冲散，巧妙避开了她。

皎若泄了气一样，缓缓握住自己冰凉的双手，看着眼前的高山雪峰，心中庆幸，庆幸她至少拥有护身的力量。虽然妙春人擅医用药，但因有灵根，亦可修炼术法。可她不是寻常的妙春人，无法修炼，能逃出来都是强行运用禁术，若再来一次，她怕是真的承受不住。

恐怕连仇都没报，就先死在了脆弱上。

她蹲下身，双手捧起雪，堆起了一座小小的坟茔，随后她跪下，腰背挺直，双手交叉抵在肩口处，头低着口中喃喃着妙春族千百年来祈祷死去的人往生极乐的咒语。

做完这些，皎若这才起身，往山顶走去。

·

她走了一刻多时辰，便到了山顶，久久站立，看着雪野中遍布的尸体，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长夜和雪暴都已经过去，天色已经透亮。

太阳已经升起，晨曦的光已经笼罩了大地。站在万仞绝顶之上，俯瞰脚下的土地，神秘的新大陆在黎明中露出真容，呈现出奇异而美丽的色彩：青色、蓝色、砂色交错着，宛如一张纵横编织成的巨大毯子，铺向天的尽头。大陆的中心似乎有巨大的湖泊，在晨曦里，宛如被天神撒上了零散的珍珠，发出璀璨的光芒。

云荒吗？

那就是中州几代人寻找的地方。

皎若想着不对，她听铁锅李说过。在慕士塔格雪山之后，便是去往云荒洲唯一的入口：天阙。只有过了那座山，才算是真正到达了传说之地。

“那是什么？”她口中低喃着，不免瞳孔一缩。

天地的尽头，笼罩着清晨的薄云，云的背后有霞光瑞气。然而，天尽头的云团中，仿佛有一条云缓缓下垂，如虹一般、接触着云荒大地上的大片碧水。晨光中，那条白色下垂的云发出柔和的光芒，照彻方圆数百里的大地。

那是——云荒“州”之心的伽蓝白塔！

她忆起典籍记载。白塔高六万四千尺，底座占地十顷，占了都城十分之一的面积——大约七千年前，空桑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开创毗陵王朝的星尊帝·西华听从了大司命的意见，用九百位处子的血向上天祭献，然后分葬白塔基座六方，驱三十万民众历时七十年，才在号称云荒洲中心的地方、建起了这座通天白塔。

皎若当初看到这座塔的记载，并未有多大的波澜，只觉工程浩大，那空桑帝国，定是国力强盛。但真的亲眼目睹，还是满满的震撼，以及无力的感慨。

这么高的塔，竟需要那么多的人命才建而起。

日头逐渐增加，皎若无暇顾及，匆忙下山。

她一路南下，云荒和中州毫无二致，只是在她这个远方来客看来，太阳照耀的这片土地、笼罩着说不出的神秘与瑰丽。四面都是海，五色错杂的土地上，尽头却有一个巨大的湖泊，宛如一只湛蓝的眼睛，闪烁着看着上苍——而湖中的那个城市和巨大的白塔，则像是蓝眼睛的瞳仁了。

皎若心底有个感觉，无论如何，她还是觉得中州的太阳好看。莫约是思乡如此？

她不由得失笑。

太阳升的越来越高，让这千年积雪的山顶都有些微的暖意，天也是晴朗的，没有雪暴和飓风袭来的预兆——这慕士塔格峰的西坡，可比来时的东面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