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

高二暑假前的最后一场考试如期而至，暑假却像长了腿似的飞奔到一个月后。

“为了更好地迎接高三，峄城一中将会在七月一号到八月三号继续预习高三内容和复习以往所学，期间住宿生照常住宿，不许走读，校服周一到周五严格检查，严禁携带手机等违禁品。”刘西强念着手里的通报，班里一片哀嚎，“啊什么啊，学校给你们免费补课你们还不乐意？老师辛辛苦苦地加班加点陪你们读书 ，有什么可抱怨的！”

　　蒋跃一丢手里的笔：“完了，我以为考完试就放假的，那样的话强哥根本没机会批评我。”

　　“你又大珠小珠落玉盘了？”

　　“不是，我...”

　　“蒋跃！你叽叽喳喳说什么呢？你上来说，说给同学们听听，来！”刘西强大手一挥，“讲台上来站着！”

　　蒋跃一脸无奈，磨磨蹭蹭走到讲台上，这种丢人的事儿虽然不是第一次了，蒋跃脸上还是有点挂不住。

　　“说什么呢？来给大家也说说。”

　　“..我说...学校这次做得特别好，高三的学生就该暑假补课，就该穿校服..”蒋跃只求老天爷行行好，别下个雷直接劈自己头上，他发誓再也不说这种违背良心的话了。

　　“好，保持这种心态，大家也向蒋跃同学学习，接下来的一个月至关重要，希望你们都不要懈怠。”刘西强满意地点点头，“好了，不耽误大家上自习了，出来十五个男生去年级组抱书。”

　　教室里立刻像煮沸了水一样欢腾起来，男生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跑，似乎搬书是比学习更加重要事情。成功跑出去的眉开眼笑，没跑出去的失魂落魄，枯燥的学习生活里，除了学习，什么都是增添乐趣的调味剂。

　　“蒋跃，偷偷背演讲稿了吧，刚才在讲台上怎么能这么熟练？”体委抱着一摞草稿本，费劲儿地扭着头和蒋跃说话。

　　蒋跃笑了笑，一巴掌拍在那摞草稿本上：“你的力气好多哦，还有空问我问题呢？”

　　“他没问你，他在嘲笑你。”任尔抓了张纸揉成团砸到蒋跃头上，“你过来搬这摞英文报。”

　　“可是我站到讲台上的时候，笑得最开心的好像是你吧，任老师。”蒋跃搬起英文报，抬腿顶了一下任尔，“都怪你。”

　　“你讲不讲理？”

　　“不讲。”

　　蒋跃看任尔不说话，就摆出一副“我赢了我就是最棒的”的表情，趾高气昂地走在任尔前面，任尔靠左他靠左，任尔靠右他靠右，撞了任尔好几次。任尔极想给他一脚，考虑到踹翻蒋跃可能会惹来一堆麻烦时，就收回了蠢蠢欲动的脚。

　　蒋跃背着一书包的新书回到家，瘫在沙发上喘了几口气，马雪梅拿着锅铲走过来数落他：“别瘫着了你，今天你表哥来咱家，可能要住一段时间，赶紧把你那狗窝收拾收拾，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收拾什么呀又不乱 ，没落脚的地儿我怎么进去的？我还能飞进去不成？”蒋跃扯了个抱枕挡在脸上，心说哪个表哥脸这么大，还要住我屋里？

　　果不其然马雪梅一巴掌拍在抱枕上，还好蒋跃他手快提前挡了下脸。

　　“别啰嗦了快点儿去！你大姨也来，一会儿你把餐桌擦了听见没。”马雪梅抓起抱枕扔到旁边的沙发上，“越大犟嘴越顺溜了，以后骂不过了。”

　　“还真是呢，妈，你看我多随你。”蒋跃一溜烟儿跑进屋里。

　　蒋跃的收拾屋子就是——把能看见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变成看不见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先把书桌上的书摞好，一把搬起来塞进书柜，又捞起床上几件洗过的衣服搭在左手上，右手顺着这么一卷，就可以扔进衣柜了。

　　再随便扯两下床单角，一个整洁的屋子不就出来了么，其实也不是太乱，就是东西有点多而已。蒋跃满意地点点头，刚拉开门准备去擦桌子，就见门口站了个人，那人尴尬地抬着手，大概是想敲门来着。

　　“我操，是你？”蒋跃惨叫一声，童年时期一些不美好的记忆骤然冲进脑子，眼前站着的则是一切的始作俑者——蒋礼。

　　蒋礼，一个并不讲理的暴躁少年，作为蒋跃亲戚之中唯一的哥哥，从小就担任了教育蒋跃的责任。

　　蒋跃人生中的第一个打架对象就是蒋礼，不过值得蒋跃庆幸的是，那不是单方面被打，而是一次标准意义上的互殴——最后大他五岁的蒋礼拖着他去诊所给伤口消毒，一大一小两个人脸上挂着彩一起回家吃饭。

　　后来的日子里每逢家庭聚会，蒋跃和蒋礼一定是大家关注的重点，互殴这事儿也成了饭桌上的保留节目。当大家都喜笑颜开地说“看这俊哥儿俩关系多么多么好”的时候，这俩人已经在微信上互嘲二十条了。

　　蒋跃的嘴角有些抽搐，他侧身让蒋礼把行李箱推进去，瞪着眼睛警告他：“不准，上我的床。”

　　蒋礼很是不屑地白了他一眼，随手就把自己的外套扔到床上：“你算老几？”

　　蒋跃刚要发作，就听厨房里老妈一声吼：“蒋跃出来擦桌子！”

　　他指指蒋礼，恶狠狠地说：“你给我等着，在我家你别想过好日子！”

　　蒋礼很利索地朝他比了个中指。

　　客厅里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蒋跃十分别扭地朝她打了个招呼：“大姨好。”

　　“哎，蒋跃长成大小伙子了，又高又帅的，跟我们家蒋礼一样。”她笑得宛如一朵盛开的玫瑰，亲昵地摆了摆手。

　　谁跟蒋礼一样啊，他是他，我是我，可不能相提评论，蒋跃愤愤地想。

　　“劳你们费心了，最近我国外有些事务要处理，让小礼在你们家借住一段时间。”蒋礼他妈站起来，欠身给马雪梅和蒋建国敬酒。

　　“哎哎哎应该的应该的，姐，你别这么客气，让小礼住下就行，他和蒋跃都是省心的孩子。”蒋建国连忙站起来，紧张地抖掉了半杯白酒。

　　“谁知道你去美国是办事儿还是结婚。”蒋礼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蒋建国抖掉了剩下的半杯酒。

　　餐桌上的气氛突然诡异起来，蒋跃艰难地咽下没嚼烂的青菜，左边是稳如泰山的蒋礼面无表情地夹菜吃，右边是如坐针毡的蒋建国笑脸相迎。

　　他突然有一瞬间的心疼蒋礼。

“哥，我这关游戏打不过去 ，你来帮我打一局吧。”蒋跃从桌子下踢了踢蒋礼，示意他进屋，蒋礼身形一顿，丢了筷子就跟蒋跃走了。

　　蒋礼坐在蒋跃床上呆呆地看着墙角，许久才开口：“抱歉啊，毁了你的晚饭。”

　　“你说什么呢哥，怎么能叫毁了，我早不想往嘴里噎青菜了！”蒋跃一拍蒋礼的肩，突然想起来这货的悲惨身世，赶紧揉了揉蒋礼被拍的地方，“没事儿，哥，你在我家住就行，我的床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你这种明明一语道破天惊但冷眼相看的冰川脸真的很恐怖，我好怕你一个不乐意砸了我的床。

　　蒋礼朝他笑了笑，很无奈的笑。

　　等到屋外都没声儿的时候，蒋跃才敢打开门出去，大姨已经走了，剩下蒋建国和马雪梅满面愁容地坐在沙发上发愣。蒋跃前脚刚迈出去，马雪梅后脚就进去插上了门。

　　“哎...妈”

　　“你在外边待会儿，我跟小礼说两句。”

蒋礼我救不了你了 ，自求多福吧。蒋跃趿拉着拖鞋接了杯水，靠在自屋门缝上极力偷听。

　　“小姨，对不起啊，今天是我冲动了...”

　　“这事儿不怪你，蒋礼，你妈这事儿瞒着你也是我们大人做的不好，别想太多。你妈是看今年你就毕业了，才想去美国一趟，其实她也没决定结婚，只是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

　　“嗯，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我已经找到工作了，过两天就去实习了。”

　　“真是苦了你了，孩子，你这么懂事儿...”声音越来越小，蒋跃脸都贴到门上了，也没听清最后说了什么。

　　蒋跃知道蒋礼的爸妈很早就离婚了，大姨一走，蒋礼就成了留守儿童，换作是自己，现在一定急得到处跳脚吱呀乱叫了吧。

　　他肯定不会像蒋礼那样若无其事地戳破谎言然后反思自己的冲动，他深知自己连戳破谎言的勇气都没有。

　　蒋跃叹了口气，抬手敲了敲门：“妈，说完了没，我要睡觉，我明天还要上课呢。”

　　马雪梅抱着被子打开门，把被子塞到蒋跃怀里：“沙发上睡去，自己定表。”

蒋跃洗漱完已经十二点多了，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他躺在沙发上用被子蒙住脸，疲倦才开始慢慢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