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三）

从宝华殿出来，绿筠面色苍白，双目微肿，整个人近乎虚脱。

海兰吩咐了宫人去传轿，取下绢子为她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轻声道：“好了，没事了，绿筠姐姐且安心罢。”

绿筠抓着她的手抽泣道：“海兰，你相信我，我没有说过皇后娘娘的坏话，更不敢诅咒皇后娘娘，我真的没有……”

“绿筠姐姐，我相信你，姐妹之中别人我不知道，可你我是信得过的。”海兰拍着她的手安抚道，“今日之事姐姐纯属是被嘉贵人给连累了，皇上现下碍着李朝使臣不能对嘉贵人发作，便也只能朝姐姐撒气了。唉，姐姐属实委屈。”

绿筠不由黯然神伤：“你相信我，那为什么皇上却不相信我？难道在皇上心里我就是那般尖酸刻薄的小人？明明说这话的是嘉贵人，可皇上宁愿信她也不信我……”

海兰看着她伤心难过、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底闪过一丝不忍和愧疚，然而这样的念头也不过如天边划过的流星，转瞬即逝。为了姐姐，为了自己，在这宫中她绝不能对别人心慈手软，哪怕是老实本分的绿筠。

这样想着，她彻底冷下心肠将最后那点所余不多的良心和怜悯也尽数摒弃，面上的笑容却越发温和可亲：“绿筠姐姐，快别伤心了，不管怎么说皇上也没怎么追究，反倒是嘉贵人，等李朝使臣一走，旨意一下，她就要被降为常在了。总算她也受到了处罚，姐姐就别多想了，大不了以后别和她来往就是。”

“经过了这件事我才算是看清了，她的真实嘴脸，什么心直口快，分明是心黑嘴坏！我当时拦着不让她说，她偏说，这下好了，连累我也受害。她这张嘴，这个人，简直就是个祸害！”绿筠忿忿擦去腮边泪痕，旋即柔和了神色对海兰道，“好妹妹，今日多谢你为我说话，若是没有你，我才真真被她连累、冤枉了。这个人情我记在心里，来日必定报答！”

“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姐姐还要同我说这些么？”正巧暖轿来了，海兰一边扶着她上轿一边道，“姐姐受惊了，快回去好生歇着罢，我也该回延禧宫了。”

海兰看着她的轿子走远了，唇边仍然挂着淡淡笑意，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比预想中的顺利，按原先说的一人一百两，再各添五十两，送她们离京罢。”

身侧的绿痕会意，却还是有些犹豫：“主儿，可是加上晋升和年节下的赏赐，咱们现在手里也就三百两，还要顾着宫外那位，会不会给她们太多了……”

“不多，三百两换一个协理之权我觉得很上算哪。你只要负责让她们永远闭上嘴，把她们安安全全地送走，花多少银子都使得。我自有计较。”海兰顿了顿，幽幽斜她一眼，“别担心，你主子就算穷困潦倒了，也少不了你的份例和赏钱。”

绿痕登时面红耳热，急忙解释道：“不是，主儿，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只是担心您的开销用度不够……”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现在每月的开销用度都有姐姐替我贴补着，你替我担什么心？没良心的小丫头，分明是担心你自己吧？”海兰拿春葱细指戳了戳她的额头，故作愠态。

眼见绿痕急得快哭出来，海兰这才“噗嗤”一声笑了：“好了好了，同你说笑呢，你的心我还不明白。我们这就回宫去找你娴妃主子要钱罢，现在手上的银子确实不多了。”她笑着，目中精光一闪，语气低缓下去，“这可不行啊，接下来还有的是要用银子的地方呢。”

待海兰回到延禧宫时如懿已经领了协理六宫的旨意，正坐在榻上整理、翻看着一堆账簿，见她回来，立即起身让座，亲自斟了茶水给她，温然含笑道：“回来了。”

海兰接过茶盏一饮而尽，笑吟吟地挨着如懿坐下，恨不能将整个人都贴到她身上：“路上刚得了消息，恭喜姐姐了。”

“有什么可喜的，不过是暂代皇后管两天宫务罢了，况且你瞧瞧这一堆糊涂账，哪一个又是好管的了。”如懿指着账面轻叹一声。

海兰翻看一遍，心中便大概有数了，略一沉吟：“虽然糊涂，但要理清也不算太难。只是姐姐毕竟是代管事务，许多事还是无为而治的好，明面上看着差不多也就行了，待皇后病一好，只管脱手还给她就是。”

“是了，这个时候若要大张旗鼓地整改到底，不仅招怨，还容易落人口舌，被扣上一个动机不纯、怀有异心的罪名就不好了。”如懿点点头，唤过惢心道，“把这些账簿都送到咸福宫，就说本宫已经看过，现请贵妃的示下。”

惢心忙答应着去了，海兰见殿内侍奉的宫女只剩下绿痕一人，便不大规矩起来，将身子凑过去蹭磨着如懿，娇声娇气道：“姐姐，好姐姐～我有一件事要求你，你可千万要答应我。”

“说罢，只要你老实些，什么都好说。”如懿一边推开那只不老实的手，一边道。

海兰悻悻地收回手，哀怨的目光望向如懿，倒像是她被占了便宜似的，瘪着嘴道：“我份例不够用了，姐姐再给我些银子罢。”

“等会儿惢心回来让她带你去库房，你自个儿拿。”如懿一口答应，却还是有些困惑，“今年年节下的赏赐这么丰厚，例银我还给你额外添了些，怎么还不够用吗？”

海兰眉心一黯，低首不语，身边的绿痕赶忙上前道：“娴妃娘娘不知道，正月还没过我们小主母家那些个穷亲戚就递了书信进来拜年，说是拜年，其实就是变着法儿地要钱。还威胁说我们小主要是不给，他们就要到处嚷嚷去。我们小主没法儿，只得把那点赏赐都送出宫给了他们，自己却是分文不剩了。”

如懿略一思索，突然想到前世永琪对她提起过此事，不由懊恼道：“哦对，我想来起了……”她主动伸手覆上海兰的手，含了一丝歉然，“怪我，都怪我没有早些替你想到这些。我的例银你先全拿去罢，实在不行把那些珠宝赏赐拿出去典当了给他们。或者我托娘家人去敲打敲打他们，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海兰一怔，看着如懿纯挚真诚的关切眼神，心口顿时又酸又胀，然而这酸也是带着甜的，将一颗冷硬的心顷刻间化成了一滩似水的柔情，与此同时，藏在她心底的某些邪念也愈发坚定。

她紧紧地反握着如懿的手，像是在用力抓住自己即将堕入地狱前见到的最后一束光，半晌方缓声道：“姐姐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无论是宫外的人，还是宫里的事，我都会处理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