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四）

当晞月和如懿协理六宫的旨意传遍六宫的时候，玉妍也得到了属于她的那份谕旨，当她听前来宣旨的李玉念完旨意后，简直如罹雷殛，而她甚至不知道原因，就要被降位禁足。问李玉，李玉也只是不阴不阳地笑着敷衍过去，随后命人将太极殿看守了起来。

李朝使臣辞驾出京时皇帝让玉妍露了一面后，便彻底将她禁足在自己宫中，奇的是就在她被禁足不久后琅嬅的病症便开始慢慢好转，只是病了这些日子，精神上仍有些不济，太医们都说还需再静养些时日，于是宫务依然由晞月和如懿暂时代管。而晞月近来身子又有些不适，所以不论大小事务实际上都是如懿一个人做主。

这日琅嬅精神稍济，如懿和晞月便在合宫请安后留下向她汇报本月后宫用度。

二月里，正是万物复苏、寒意消退时，长春宫殿内却仍然烧着好些个炭炉。此刻琅嬅靠着炕桌上的明黄彩绣云龙吐珠并八寿联春靠背引枕，正仔细翻看手中的账簿。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琅嬅唇边笑意微滞，略有不甘地合上了账簿，竭力舒展着僵硬的唇角对一旁的如懿展颜道：“不错，记账清晰，用度俭省，果然没有辜负皇上和本宫对你的期望。”

如懿起身肃立，恭敬道：“蒙皇上和皇后娘娘厚爱，臣妾不敢有负所托。其实若非皇后娘娘凤体不适，臣妾本不该僭越。只盼皇后娘娘早日痊愈，主持大局，臣妾也就清静了。”

“娴妃多心了，让你和贵妃协理六宫是皇上的意思，何来僭越一说，本宫也不过嘉奖你一句罢了。”琅嬅唇际笑意温然，眸中却藏着针尖似的锋锐，“本宫执掌凤印，管辖六宫，不论康健还是病重，都不会忘记照应后宫的姐妹们，娴妃只需永远记住这个，心无杂念，自然落得清静。”

如懿听得她言外之意，也只恭谨垂首，婉顺应下。

琅嬅见此便不由含了一分得意，转顾一旁的晞月，和颜悦色道：“听闻你这两日身子又有些不适，现下可好些了？”

“回皇后娘娘话，臣妾身子还是老样子。”晞月额上缠着一条水莲色滴珠水獭抹额，正中嵌着一颗硕大浑圆的猫儿眼，金绿璀璨，流丽蕴彩，越发衬得她面色苍白，病容憔悴。

琅嬅觉出她言语中的敷衍疏离之意，心头一跳，面上笑容依旧，起身将自己怀中的鎏金垂花手炉递到她手里，带着往常的亲昵关怀道：“可要好生保重身子。要不是本宫这些日子也病了，早该去咸福宫看你的。”

“多谢皇后娘娘挂念。”晞月毫不动容，客套了一句，便又沉默下来。

当着如懿的面，琅嬅顿觉难堪，她深吸一口气，将脸上的笑容撑住了：“你什么都好，就是这身子上差了一些。”她心念微动，话锋一转，“好好调养调养，身子比什么都重要。你瞧娴妃就知道了，身子好了才有精力管事呢。等你身子好了也向娴妃讨教讨教，一道协理宫务，那时才算是真的为本宫分忧了呢。”

琅嬅说完这句话，特意去看晞月的反应，可奇怪的是晞月并无什么特别的反应，准确的来说连反应都没有，只是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坐着，这异常的情况使她心里没底起来。

如懿听看着眼前琅嬅鼓唇弄舌、挑拨是非，可晞月却毫不动摇的一幕，嘴角不觉含了一丝淡淡的笑：“皇后娘娘抬举臣妾了，其实臣妾除了这身子能吃能喝些，论能力臣妾如何敢与您和贵妃相比。让贵妃向臣妾讨教，实在折煞臣妾了。”

“不，这些日子娴妃的理事能力臣妾都看在眼里，其实皇后娘娘说得对，臣妾是该好好向娴妃虚心讨教一番。”适才沉默不语的晞月突然开口道。

这番言论着实让琅嬅震惊，她心底越发不安，面上的笑容也有些绷不住了：“是么，你能这样想，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她定一定心神，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意味试探道，“养好身子是其次，最要紧的还是要生个孩子，贵妃你觉得呢？”

晞月闻言面色稍微柔和，略一颔首：“是，皇后娘娘苦心，臣妾明白。”

琅嬅观她神色，应该是还不知道莲花镯的事，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扬唇勾起一抹澹然笑意：“本宫的苦心也就这些了，剩下的还得看你自己的肚子争不争气。”她转顾如懿，语气温和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眼底却闪着一丝讽刺的暗光，“还有你，娴妃，不要光顾着管事而忘了侍奉皇上，也该对子嗣的事上上心了。本宫当初赐这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给你们，就是希望你们能够为皇上、为大清开枝散叶、诞育皇嗣。”

如懿本不想同她计较，可听她提起这手镯，语意实在恶毒又可恶，于是存心提起令她不悦的话题：“是，皇后娘娘说的好，臣妾受教了。对了，怎么许久都不见皇后娘娘身边的茹心了？”

琅嬅神色微滞，片刻才缓过来道：“茹心……她前些日子为本宫侍疾不慎染上了风寒，现在自己房中休养。不过娴妃怎么突然关心起她了？”

“哦，也没什么，就是最近宫人们都在传，说长春宫中打死了一个宫女，臣妾随口问一句罢了。皇后娘娘且息怒，待臣妾回去定会狠狠责罚那些个造谣多嘴的宫人。”如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过为平息谣言，还请皇后娘娘命茹心早日现身。”

琅嬅眸光一冷，语气渐渐生硬起来：“本宫说了，茹心还在病中，需要静养。”

“既然是为皇后娘娘侍疾才不慎染上的风寒，那也算一件功劳，不若臣妾派个太医给她瞧瞧？”如懿的笑容灿烂如夏日艳阳，耀眼到刺目。

琅嬅看着面前的一张笑脸恨得直咬牙，却又奈何不得她，只能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将怒气压了下去，僵着脸道：“不必了，本宫的人本宫自己会看着办的，就不劳娴妃你操这个心了。”

“也是臣妾多心了，毕竟满宫里谁不知道皇后娘娘克勤克俭、恩德惠下，尤其善待长春宫宫人，引得其他宫的宫人称羡不已，巴不得个个儿都到长春宫来伺候。”

如懿说这话时一脸郑重，然而那弦外之音却连一旁的晞月都听出来了。琅嬅自从掌事后厉行节俭之策，勒令六宫不许奢侈淫靡，尤其以身作则，一再削减长春宫宫人份例用度，弄得下边人怨声载道、叫苦不迭，当然，这声音是不会传到琅嬅的耳中的。但此刻她亦听出了如懿的讽刺意味，心中怒火“蹭”的一下撺了起来，却还是死死地按捺住了，只道：“本宫乏了，娴妃还是先回去忙宫务罢，本宫和贵妃说说话……”

话音未落，晞月便利落起身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妾身子不适，就先同娴妃一齐告退了。”

如果说适才琅嬅的面色只是维持不住笑意的话，那么在晞月说完这句话后她的面色则是彻底难看到不能看了。她眼睁睁看着两人出了殿门，怔愣过后，气愤得一掌劈到了身旁的小几上，将摆在小几上的青瓷双耳瓶都震得抖了一抖。

侍候在侧的素心吓得赶忙上前去捉她的手：“皇后娘娘保重身子啊！”

琅嬅气得胸脯起伏不定，冷静片刻，突然出声道：“茹心脸上的伤好了吗？好了就放她出来罢。”

素心乍闻此言，面色不由一白，忙赔笑道：“茹心脸上的伤还没好全，只怕一时半会儿是不能见人了。”

“怎么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没好全？”琅嬅有些不豫，旋即决绝道，“无论用什么法子，务必在两天之内治好她的伤，让她出来继续当差。”

“她都做下那样的事了，还让她出来继续当差，奴婢只怕——”

素心话还未说完，便被琅嬅打断了：“本宫何尝不知道，只是你看看刚才娴妃那副嘴脸，若再不让茹心出来露个面，还不知她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她眼眸一暗，握紧双拳，“现在看来，那件事定是娴妃在背后挑唆设计，茹心才会着了道的。乌拉那拉氏，真是好狠毒的心思！”

素心有些急了：“可无论如何毕竟是茹心一时不慎才落入他人圈套，导致娘娘和富察氏都受其连累。她犯下了这样不可原谅的重罪，娘娘也放心她继续留在身边伺候？”

“她固然有错，但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总不能关她一辈子罢，到底也是打小伺候本宫的人儿了，苛责太过本宫亦于心不忍。”琅嬅低低叹息一声，“说来也是本宫不好，当日气性上头对她下了重手。罢了，你去取上好的药膏来，本宫亲自去看一看她。”

素心吃了一惊，慌忙按住了欲要起身的琅嬅，急声道：“娘娘且慢！娘娘，下人偏房脏乱不堪，娘娘千金贵体怎可踏足？不若还是交给奴婢罢，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会安排妥当的。”

“也罢，这事便交由你去办罢。”琅嬅揉着太阳穴疲惫地摆了摆首，“慧贵妃那儿……本宫现下还有的头疼呢。”

素心闻言稍稍放心，又见琅嬅烦恼，思忖着道：“娘娘找了贵妃几次她都避而不见，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态度，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娘娘不如从高大人那儿下手，请老爷上门探听探听、劝说劝说？”

琅嬅沉吟良久，最终还是决定采取她的建议：“让莲心带上本宫的腰牌亲自出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