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

日子就这样过着，不知不觉间，秋意渐深。

如懿此刻正坐于朱漆镂花长窗下，看着外头庭院里风摇叶落，冷风拂过大片大片火红的枫叶，摇曳出翻腾的波浪。

那样艳烈的色彩映入她清水无澜的眸中，亦成了苍白无力的淡淡水墨，显得眼神越发空茫。

这些天，她镇日只是坐着发呆。

也幸亏皇帝没有翻她的牌子，给足了她平复的时间，不然以她现在这般心境，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按说她和他现今正是年少情深时，然而谁又知道，这副青春皮囊下一颗心早已衰败枯萎。

人变了，心死了，怎么可能真的回到过去呢？

情思百转千回，最后她还是轻叹一声，妥协般打开压底的描金红木箱子，找出了那方打了樱色络子的绢子：洁白绢帕上绣着几朵淡青色的樱花和几颗殷红荔枝，红香翠浓，情意融融。

如懿深深凝视着此方绢帕，手中不由自主地攥紧，半晌，她唤进惢心坚定道：“备轿，本宫要去见皇上。”

是时候见一面了，记忆中的人呵。

帘布掀起的瞬间，如懿只觉呼吸一滞，仿佛世间万物都变得模糊，只剩下那人一身格外清晰明亮的轮廓。

皇帝着一袭玉白色长衫， 仅以一条明黄吩带系住腰身，端正立于桌前，提笔行书。

此刻听得动静，微微抬首，而后绽出清湛笑容：“你来了。”

如懿呆在原地，愣愣地望向他，昔日温情浮上心头，眼中很快漫起一层莹白的雾气。

皇帝已然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至她身前，见她目中泪光不由得一惊，连忙伸手轻抚着她的面颊关切道：“这是怎么了？”

这久违的关心，温情的呵护，一时间竟让如懿有种云里雾里，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

也许是后来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他的薄情寡性，现在的眼前人温柔得像是一场虚幻渺茫的梦。

如懿不自觉放轻了声音，恐惊梦中人：“臣妾只是觉得仿佛许久都没有见到皇上了，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她低柔的语音、深切的目光和罕见的泪水顿时击中了皇帝心底柔软处，皇帝心中一动，轻轻为她点拭眼角，柔声道：“这些日子光顾着忙前朝的事，待空出时间朕定好好陪你。”

如懿唇角微勾：“是，臣妾等着皇上。”

“对了，朕听说太后给你改了个名，之后还让你去景仁宫给你姑母致礼，有这回事么？”皇帝拉着她在榻边坐下，神色微转严肃道：“青樱啊，此事你做得有些不妥。朕知道景仁宫皇后与你姑侄一场，你又是重情重义之人，如今她去了你要亲往凭吊也是情理之中。但景仁宫皇后到底是触怒先帝的罪妇，太后又向来与她不睦，此时风口浪尖上去祭拜她实在太欠妥当。朕知道，你心里难过，但哪怕为了朕，暂且忍一忍罢。”

皇帝的语气并不严厉，却像一把锋刃，残酷地划破了这轻薄如雾的绮丽梦境，撕裂了她心中最后一点朦胧的幻想。

呵，忍耐。

又是该死的忍耐。

他对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不是“你放心”，而是“你忍忍”。

而她，已经过够了一辈子这样忍耐，委曲求全，永远也看不到头的日子！

如懿浑身颤抖，死死地咬紧了牙关，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抵御真相大白那一刻带给她的震痛。

眼前的人，俨然是最初的模样。

他容颜俊朗，眉目清澈，有着温暖明耀的笑容。

可他并不是那个少年郎，又或者说，她心心念念着的少年郎从未存在过。

她所执着的那个人、支撑了她数十年感情的信念，居然是一个空无的臆想。

真是无谓。

如懿失魂落魄地出了养心殿，惢心赶紧上前稳稳扶住了面色灰白、脚步虚浮的她。

这时本该呆在宫里的三宝从不远处踉踉跄跄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不好了……小主，海答应……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