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二）

回到宫中，阿箬便扑通一声跪在如懿脚边哭诉：“小主，奴婢委屈！奴婢实在看不下去嘉贵人对小主如此不敬，奴婢是一心一意为了小主的呀……”

阿箬自顾自地哭了半天也不见如懿答应，疑惑地仰起头来，只见如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色冷漠得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顿时心中一抖，受了惊似的低下头去。

如懿慢慢蹲下身，用护甲轻轻托起她的下巴迫她与之对视。

护甲的尖锐冰凉像一条毒蛇“咝咝”吐着信子，一点点舔舐着划过阿箬的脸颊，她惊恐的眼眸中映出如懿缓缓放大、靠近的脸，只听如懿在她耳边一字一字轻声道：“你对本宫究竟是不是一心一意，本宫心里清楚得很。”

语毕，如懿一把放开了她，并厌恶地将手上的银鎏金嵌米珠护甲摘下扔到一旁，冷声道：“阿箬，降为低等宫女，以后不许近身伺候。”

阿箬早已吓得呆在原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惢心扶了她下去后，端了热茶进来奉给如懿，见如懿脸色稍微好转才小心翼翼道：“小主消消气，阿箬姐姐脾性向来如此，小主也是知道的，待嘉贵人淡忘后还是将阿箬姐姐调回来罢。”

“就是因为知道，才容不得她继续留在身边。阿箬，待年节下宫里统一放人时把她送出去罢。”如懿手指轻扣案几，凝思片刻，“好了，别说她了。惢心，一会儿派人悄悄去咸福宫请海答应傍晚到御花园一聚，我有些话要同她讲，切记不要惊动慧贵妃。”

惢心诺诺答应了，立刻着手去办。

傍晚时分，如懿扶着惢心的手穿过御花园的石子小路，只见一排排枝繁叶茂的高大枫树下，海兰穿着一件雪色底的浅碧云纹披风静静等候着。

海兰见了如懿便迎上前来，泣不成声地唤着“姐姐”，紧紧抱住眼前的人不撒手。

如懿心知她定是在晞月那儿受了极大的委屈，偏怎么问也问不出，只是一味垂泪不语。

最后还是一旁的侍女叶心忍不住道：“娴妃娘娘不知道，我们小主自从搬进咸福宫后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住的地方是奴才也不住的破屋子，偏生连个奴才都敢给我们小主脸子看！慧贵妃不仅坐视不管，还明里暗里带头欺辱我们小主！”

如懿听得心中一凉。

除了海兰的位分，这些事情跟前世一模一样，接下来的红箩炭事件只怕也要再重演一遍了。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连自己的前路都尚未看清，不过是浑浑噩噩度日，她又能做什么呢？就算做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前世的她也曾反抗过、争取过，可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败军之将、冷宫废后的下场。

她的不肯服输、她的苦苦挣扎，只会拖累更多的无辜之人下水。

海兰埋在她肩上低声啜泣着，冰凉的泪珠顺着她的脖颈流下，濡湿了里衣，也濡湿了一颗枯荣且空洞的心。

如懿以极轻极缓的温柔手势一下下抚着海兰的颈背，原本准备好的一番安慰言语在这一刻尽数忘却。

只因她突然悲哀地发现，所做一切皆徒劳，她们不过都是命运安排下的棋子，从来由不得自己。

不远处一座地势偏高的亭子里，高晞月将两人举动尽收眼底。

她冷眼看了半天，细长的远山眉紧紧蹙起，对着身边穿着一袭裳色胭云缎长衣的娇俏女子道：“多亏了嘉贵人相约一同赏花，不然本宫还看不到这出好戏呢。”

金玉妍拈起宝络绢子掩唇笑道：“嫔妾也是见园中各色菊花开得正好，又见贵妃娘娘晚膳时多用了些脂油糕等不易克化的点心，想着正好同娘娘出来一道赏赏花消消食，没成想就撞上这出了。”

“你是一心为了本宫想，可有些人却是一心扑在了娴妃身上！”晞月眉间的戾气越发凝重，“瞧她哭哭啼啼这晦气样儿，叫人看见还以为本宫怎么苛待了她！”

“贵妃娘娘一向宽和待下，咸福宫中人人称道同沐恩泽，都是海答应太不识抬举！”玉妍轻啐了一口，“娘娘，眼下看这情景，只怕两人是在偷偷商量什么害人的坏主意呢，嫔妾实在是担忧您啊……”

亭前一丛丛金黄璀璨的秋菊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开得肆意恣放，泛起点点金光，像是要闪了谁的眼。

晞月背着光，眸中一片阴沉之色，半晌不语，一边看着亭下两人动作，一边伸出手用力地揉碎了面前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