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话（上）

孟萍诗回屋后，顺手砸了一个青花瓷瓶，她的大小姐脾气犯了，胸口剧烈起伏，刚刚坐在床上，门口就有人敲门，她并不友好地问道：“谁呀？”

　　“是我。”陈默玉答道。

　　孟萍诗心中的火消了一半，过去给他开门，陈默玉进来后关上门，问道：“刚才听你这里有动静，是怎么了？”

　　“没什么，失手打了一个瓶子。”

　　陈默玉关切地问道：“没伤到吧？”

　　“没有。”她没好气的说道。

　　陈默玉深深的看着她：“……”

　　“……”

　　“萍诗，谁惹你生气了？”

　　“我没有。”孟萍诗有些恼怒的说。

　　陈默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她：“方才，有一位安姨娘来找我，说你父亲希望我们能晚几天回去。”

　　孟萍诗短促的冷笑：“你怎么说的？”

　　“我说船票不好改，先来问问你的意见。”

　　“告诉她我明天早上立刻就要走。”孟萍诗尖锐的说道。

　　陈默玉看出她正在气头上，遂点点头说：“那我回去了。”

　　孟萍诗一把拉住他：“陪我待会儿。”

　　陈默玉于是坐下来，不去看她，只是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屋内的布置，以便孟萍诗能用这个时间缓解一下情绪。

　　这么长时间以来，孟萍诗和孟修云都鲜少说起他们的家中事，他早有疑问，却不好问出来，这回来了之后，心里大概明白了孟家的瓜葛。

　　孟萍诗望向他，小心地开口：“你不想知道我家里的事吗？”

　　陈默玉正视着她，表示洗耳恭听。

　　“我家原是做生意的，在奉天一直是小富之家。差不多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是光绪二十一年左右，才开始将生意做大的，然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来了重庆。新政府建立之后我们家生意越做越大，黑的白的都捞过，与三教九流的人也都有来往。

　　“在宣统二年，父亲娶了安瑛进门，她出身卑微，心肠歹毒，害死了我父亲之前的一位姨娘，还处处为难母亲。我们都不喜欢她。

　　“再后来，修云总是和父亲吵架，到了十四岁就出国留学了。我刚开始舍不得母亲后来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了，就在去年我也去法国了。

　　“前不久安瑛还生了女儿，你看见了吗？”

　　陈默玉认真想了想，说：“没有吧。那你的那位妹妹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你说林兰？她是一九零五年，也就是光绪三十一年生的，小我十岁呢。”

　　陈默玉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位穿浅蓝色衣服的小姑娘，与孟萍诗的眉眼有几分相似，只是气质神情有所不同，没有孟萍诗有灵气，眼睛里也没有孟萍诗那样的光彩。

　　那个小姑娘似乎和孟老夫人更像一点，因为她比孟萍诗看起来更温柔。

　　他正想着，孟萍诗突然把头轻轻地抵在他的胸口上蹭了蹭，然后抱住他的腰，这幅样子让陈默玉想起了法国的阿花，不知道它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陈默玉把手放在她的头上揉了揉，怀里的人却轻轻哭起来。

　　陈默玉心中明白她为什么哭，但是他只能说：“明天我们就走了。”

　　“嗯。”

　　其实以陈默玉的眼光看，孟老先生对萍诗其实还是不错的，他或许很宠爱那位姨娘，但是他并没有亏待过孩子们，孟老夫人依旧是孟家的当家夫人。

　　陈默玉又安慰了她一会儿就回去了。

　　——

　　陈默玉坐在小沙发上，看了会儿客房里摆着的书，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好看的，于是又拿出了在法国上船前收到的父亲送来的信，信他已经看过许多遍，甚至都能背下来，除了那些要他多把心思放在家里生意上不要总是摆弄钢琴的陈词滥调之外，真正让他不满的是末尾那几句话。

　　古今青年都最烦心的那两个字——催婚，再加四个——包办婚姻。

　　他随手将信纸扔在小桌上，望着窗外夜色，只觉得头疼，想早点休息，夜里他被一阵阵敲门声吵醒，他打开台灯，微弱的亮光让他有些不适应，他问道：“是谁呀？”

　　“是我。”门外传来了极其小又很熟悉的声音。

　　陈默玉惊讶的问道：“萍诗？”

　　“是我，快给我开门。”

　　陈默玉给她开了门，门外的亮光刺得他有一些睁不开眼，孟萍诗却迅速闪进了屋里，然后关上了门。

　　借着台灯的亮光，他看清了孟萍诗手里托着一个托盘，里面有一瓶酒和两个酒杯。

　　孟萍诗狡黠的笑了笑，完全不见之前的愠怒，道：“我找你喝酒来了。”

　　陈默玉一时不知说她什么好，最后严肃地说：“不行，今天太晚了，以后再说。”

　　说罢就想开门把她推出去，孟萍诗却灵活的很，迅速地从陈默玉右边钻过去，又迅速地将托盘放在小桌子上，然后迅速地爬上了床，拉上被子，一副誓死不走的样子。

　　陈默玉只得去床上把她拉下来，虽然他的力气远大于孟萍诗，但是孟萍诗占据了一个易守难攻的地形，要把她拖下床并不容易，两人纠缠了好一会儿，孟萍诗眼看就要失守，她突然抱住陈默玉吻上了他的唇，陈默玉没有防备，被她推倒在床上，他发现自己推不开她，就从她身下钻出去，接着固定住了孟萍诗不让她乱动，斥道：“赶快回去睡觉，不许胡闹了！”

　　孟萍诗不肯走，说：“你陪我多待一会儿嘛。”

　　“明天我们就回去了，这还是你家，要是叫人知道多不好啊。”

　　“我不走，默玉，我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人知道的，谁大半夜来找我呀？等到明天早上我早点回去就好了。”

　　“明天早上？不行，你不能在我这里过夜，快走！”

　　“我不走！我就是不走。”孟萍诗突然开始掉眼泪，接着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起来，陈默玉一下子慌了神，安慰她道：“好了，好了，别哭了。”

　　孟萍诗突然笑了起来，对他说：“我就知道这招管用！”

　　陈默玉非常无奈，下了床，坐在沙发上，问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都说了，我要和你一起喝酒。”

　　陈默玉眼前一花，觉得孟萍诗像一只得意的大肥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