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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叶(三)

采芹卷

苦叶,空。

  ——《苦叶》

  晋国,绛城,昭阳公主府。

  “都说妖活得比人通透,可他为何会如此糊涂?”姬蘅一袭青衫亭亭立于昭阳公主府花园之中,看着满园开得不合时宜,颜色妖艳鬼森的一众君子兰,语气有些清冷幽怨。

  “他坑害了那般多人,只是为了复活那长生圣物,而东禹本还有机会长生不老,得万世寿命,可就凭着百年前那个已然不存在的人,他竟还会如此心甘情愿地为公主带来福泽。公主难道就不问为何?”韩子蜇一脸凝重,矗立在姬蘅身畔。

  这庭院开满了君子兰,幽兰的花色颖影若现,似漂泊时间多年的丝丝冤魂,总觉得有些令人不安,时时刻刻散发出诡异的气息。

  姬蘅却完全不受影响,对于韩子蜇的话似乎是未曾听到一般,转颜又继续对着满园的君子兰,旁若无人般道:“这世间好没道理,我以为你马上便要出现了,可是还要我等,我等了好些年,实在有些着急了……”

  见她如此痴迷模样,韩子蜇脸上有一丝为不可察的轻视,此刻他心中充满了对昭阳公主的失望与不满,他原不该有这样的思绪流露,他跟着她有些年头,她究竟是怎样的人物他又何尝不清楚,只是间歇性熟视无睹,像是天生服帖般听从她,哪怕她做的不是一件值得的事,他却仍会默默支持,这倒不是寻常男女之间的感情纠葛,对于韩子蜇这般斩断前缘的修道者来说,再深情不过早扼杀在摇篮中。

  若要说这世界谁最无情,大概也只能是他了。

  自他降生起,便被赋予无情之称,故而无情之人辗转七国之间,无比争先恐后,唯愿他为己所用,战争、权谋、真相,哪里都缺少无情之人影。普灵真人生于荒山草石之间,那是他的师父,全天下最珍视他的人,而论他的出生,韩轩名门世家,哪里会受缺少斤两的苦,却竟因天生孱弱得不得不皈依空门,他原不过一句求仙问道,一心只求一个理。兜兜转转经年来,而这所谓命理之人,乃是从楚地漂泊至晋,好容易遇到了的可以给予自己真正的所谓至上答案之人。

  那人告诉他理便是空,来也空,去也空,办的事情全是空,毫无意义的空。

  可事实真的这般简单?如此他又为何生,因何死?

  他笑问他:“那死呢?你怎么看死。”

  他回笑道:“死当然也是空,你看世间繁花似锦,花去花开,不过都是一瞬间,一瞬间过花化为泥,腐烂融入空气,空气回转过去,又生了花,又化泥,朝来夜去,兜兜转转许多次,最后其实都是一样的,人亦然,那么往事岂不是一场空,时间能记录你生命的痕迹并不太多,时间一过,流沙一散,你依旧是空。”

  韩子蜇听得出神,似乎已然进入到了那个所谓的空的时间,而在这一轮,他看到了花开花谢,春去秋来,人恒以去之,人恒以来之,总而言之,没有意义。

  “那我为何而活?”他感到几分迷茫,甚至于有些不知所措。

  那人略一思索,脸上先是有些凝滞,而后便无奈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而活,我似乎已然存在了太多年,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坚持那样的存在,若说是为了一个人。”他自嘲地笑了笑,“一个人?那不过只是我存在的借口,一个人怎么会为了等另一个人孤独的存活百年呢?”

  “那又是为什么?”韩子蜇满脸疑惑,“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人而存在。”似乎是发觉自己问得有些不妥,连忙住了嘴,还余几分忐忑看向这位得大道的世外高人。

  那人有些出神,似乎是怔了怔,忙道:“许是习惯吧,哪怕是空,只要是习惯了,空也不只是空。”他演满深远地看向韩子蜇,走近他,下意识拍了拍他的肩,脸上又浮现出一抹笑容,“你所追求的道,实则也是空,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我说的这些你也不必太过在意,空未必不是不好,可你若是真的意识到了空,那便离死不远了。”

  “为什么没有意义?”韩子蜇见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讲出这番话来,感到心中的道收到了轻视,心中莫名不耐烦起来,追问道,“那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我问道又有何意义,而我如今又为何要来这昭阳公主府做门客?”

  这些话他原早就想要问出,可是就是寻不到一个合适的时节去问,更不懂该如何开口,只是经年累月,从彼至此,最后得师傅两字蝉言“三清”。

  而后入昭阳。

  “你师父是我的好友,他大概告诉过你,要自己找答案,至于你来了这里……”他顿了顿,似乎在思索,眼神中却是流露了更为暗淡的神情,“大概是上天的安排,既然是上天的安排,即便你如何去探索去寻觅,到底也找不到确切的答案。”

  韩子蜇似乎受到了莫大打击,却不是因为这位三清观的东禹道长并未给出明确答案,而是因为他实在给出了太过悲哀的结论,这结论令他惶恐不安,又叫他心痒难耐,那一腔满载学海的求知之心被彻底打败,就好像宇宙的尽头还是宇宙一样,虽看似云里雾里,实则硝烟洞开,无尽的未来在无尽,也只是命中注定吧了。

  韩子蜇把自己拉回现实,尽可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此刻他只觉这空的一切都好不值当,他为东禹之死而感到实实在在的不值得,即便是他为她而死,即便她对他来说是何等的重要,可若他换来的也只是她一句淡漠的感慨,就如一件为他人出嫁而做的绚丽无比的红嫁衣,嫁衣虽穿在他人身上灿烂夺目,可做嫁衣的人却已然身死,那他本真要讨好的人瞧着身着嫁衣的英俊儿郎,儿郎一脸天真烂漫,而她也笑颜展开,等她无所谓地说出哪句话来,对于他来说,无论她说了什么,那话都该是好听却刺耳的。

  然而遗憾的事,世间仿佛对他最大的仁慈,便是叫他死去再听不到她的那句夸赞。

  “公主。”韩子蜇终是没有忍住,眼神咄咄,“你真的一点也不在意?他可是为你而死。”

  姬蘅抬眼,缓缓从君子兰转移到韩子蜇身上,见他神情沮丧,却也不知为何,有股莫名的悲哀袭上心来,她摇了摇头,语气悲凄道:“他死了,我很惋惜。”

  “不过这也是他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韩子蜇反问,语气中自带嘲弄。

  姬蘅却是一脸无辜:“我哪里知道他会去死,我只是叫他帮个忙,我想要株,求他帮我设个法阵……”

  韩子蜇沉默。

  姬蘅却依旧不为所动,自顾自道:“他可能是活了太久,真的太寂寞了,我说了要分给他一半,那般他又能恢复青春年华,不作这般憔悴凄楚,奈何他甘愿将自己也赔进去,也不同我多说,只是那样做了。”说罢,语气中略有哀婉。

  韩子蜇实在为他不平,子蜇虽无情,却只是没有男女之情,可若是其他,所谓敬仰之情、兄长之情、求识之情,一一耳濡目染,怕是只多亏了东禹的照扶,故而他心中想着,哪怕是死去的人给出的承诺,如果一切都是空,那么直截了当告知她一切原委,这也不算违愿吧。

  他一脸严肃地看着姬蘅,交换了一口大气,似乎有些振作,看起来与平时的散漫截然不同,如同换了一个人一样。

  他自己心想:我以旁人的姿态去说,或许也不算是我说的,就算你在天有灵,也怪不到我头上。

  姬蘅感到奇怪,一脸疑惑看着韩子蜇。

  韩子蜇却缓缓开口:“我原是答应过他,要将这一切都烂在肚里,可如今见了此番此景,我还是不忍,他那样小心翼翼的护你,可你什么也不知晓,却还以为他是自己活腻了活透了所以才殒命于世。”

  姬蘅微微皱眉。

  “他哪里是这样不小心的人,一个活腻的人,又为何会提出空,又怎么可能说自己存在已成习惯,换言之,他真要死,有关他从前种种,譬如为了长生而害了自己挚爱之人,此中证明,一庄庄、一件件,何尝是他所不愿。”

  姬蘅面色逐渐平静,语气也毫无波澜:“所以正如他一开始见到幼时的我,脸上表露出来的难以言表的欢喜,都是另有原因,而不是因他心中污秽?”

  “心中污秽?”韩子蜇像是听到了自他出世以来最大的笑话一样,满脸鄙夷不屑地看了眼姬蘅,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不尊的眼神去看她,看得她磅礴了数年的心中有几许胆怯流露,这是在不算友好的对答。

  “他或许龌龊,哪怕只在旁人口中,可那所谓旁人绝不应该是你。”

  百年前,挼东战营。

  部落捋东,鲜少有人闻听,那是远古的一个时代的衍生物,同样是不记史的遗留。

  若世间少了哪些活上百年、千年的神仙妖怪,捋东部,便就真的是飘渺时间最虚无的体现,因无而空,旨在浓墨重彩中消磨殆尽。

  届时的他与他的故事也将埋葬永久。

  北禹。

  这名字他用了许多年,若不是女娲娘娘给的时限到了,他便仍叫北禹,那作北禹的仙人,长身玉立,一袭白衣飘飞,如时间多少风烟柳过的尘与飞环,只是抓不住也够不着的梦,那样的虚无,那样的漫逸。

  北禹不会老,北禹是那个部落的酋长,在那里他调令的是一卒的兵,而为何有兵,却还要说到絜钩,那是一种自带瘟疫的上古妖兽,而絜钩之害却比平白染上病邪来得更猛,那妖物与人接触便生出异人来,其妖柸可繁殖与人体,而后总控于人,人不是人,而是妖人,妖人受絜钩之总控制,絜钩无好坏之分,他自正是单凭本能,其能力也只是浩劫蔓延。

  佛家有言:絜钩无善恶,只依本能,何错之有?

  饶是如此,其作恶害人哪里又能容忍?

  故而当时位列首榜的捋东部落酋长北禹,同女娲坐下齐焱交好,常汇聚于聚落篝火,谈天说地,可谓亲如一家。

  提及齐焱,齐焱乃是女娲座下外门弟子焱,善掌火系术法,与北门三清不同,齐焱修自在道,虽好法术,却常道空。

  若真要论空之由来,怕也不能少了齐焱的功劳。

  北禹借由齐焱的关系,与女娲道明缘由,他本以为世间万物都是女娲造的,可当他第一次向女娲提及絜钩时,女娲竟沉默不语,她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比起她从前闪过的各项成竹在胸而言,这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直到北禹说完了整个事件,女娲却都一言不发,最后女娲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样的神态、动作,如何不叫他害怕,如何不叫他忐忑,又如何不叫他惊讶?

  产生这一系列连环表情的不止是北禹,与他同去的外门弟子齐焱也有些不知所措,讲了这许多,女娲娘娘只是摇了摇头,可这摇头又是什么意思呢?

  时间仿佛僵滞,几人也陷入了长久的静默,仿佛此刻的时间本就是暂停过的,二人无所察觉,直到他们最后反应过来,也仍未听女娲开口,她大概早已默默离去,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一般的突然。

  二人不知为何,矗立许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实在大眼瞪小眼。终是齐焱忍不住道:“今日反常得很,神母往人可不这样。”

  北禹抿了抿嘴,有些自责道:“许是我说的不好,语气太过强烈……”

  “怎么可能是你的问题!”

  “报——”

  还不待齐焱宽慰,门外小卒忙仓促跑来。

  北禹转身去看,见是自家亲随,忙对站在门口一脸急切、头冒大汗的兵卒道:“快进来!”

  齐焱也发觉事情不太简单,也顾不得许多礼仪,挥手示意叫守门的侍卫让开。

  “有伤病从絜钩群中逃离归来!”那兵卒气喘吁吁,实在是从远地长途快马而来。

  北禹觉得他这反应实在有些太过激烈,不解道:“这日日伤病、染病,或是死去的人多得何止他一人,往日也有染病的回来,可依照军法处置,杀了便了。”

  “就这般随意杀了?”齐焱有些惊讶,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北禹刚要解释,那兵卒却有些结巴道:“这……这……这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那人……那人……没有,他……他没有感染!”

  “没有感染?”北禹似乎是有些游离,紧绷的神经此刻达到顶峰,说不出的激动与胆战交织,实在难以言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酋长如此恍惚,兵卒忙解释道:“先生有所不知,这被絜钩感染或是侵害的,大部分都化为异类,作为旁的害人妖怪去了,无旁的法子解决,只好就地杀了,以免再去害人,所以此前才该要杀掉。”他顿了顿,捋去额前一抹碎发,古铜的皮肤闪这油光,却丝毫不让人觉得邋遢或脏,只是无边的淳朴漫逸。

  “那人真的没事?”

  好半会儿,北禹才回过神来。

  兵卒忙点点头,对北禹道:“长,我们已然派遣巫医看了,无碍,那人却是从絜钩群中流出,家中族老非死即异变,如今也只有他一人能如此活着从絜钩群中出来,也算是唯一一个瞧见絜钩群类暗地生活之人。”

  “从絜钩群中逃出来的?”齐焱疑惑道,“却不知他心智如何,方才听阿兄讲来,那絜钩可非凡物那般轻简,至多有些汹恶可怕。”

  北禹也点点头,絜钩带给人类的可不只是疾病,还有异变,异变方式更是叫人作呕,他们亲眼所见的便有咬噬、唾液分泌等,尤其咬噬最为残忍可怖,被感染者如同失去身体支配权,似一具行尸走肉,却完全不知自己下一步要干什么,只是不断的蔓延,叫全世界都成为他们施虐的战场,叫凡世尚存的部落忐忑不安。

  而这打入敌人内部之人终究瞧见了什么,他们不得而知,不过料想应不是没有美妙的回忆,更至于是何种的病变恶魔。

  “他现在在哪?”

  “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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